叶韵小说无弹窗 她科幻-金属的心事在线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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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05-23 10:47:46 编辑:书雪

她科幻-金属的心事 已完结

她科幻-金属的心事

分类:科幻 来源:快看 作者:廖舒波 主角:叶韵

她科幻-金属的心事主人公叫叶韵,是作者廖舒波最新创作,目前正在连载中。全文讲述了当我意识到我是“我”的时候,悲伤呼啸而过。那些冰冷的金属,都有炙热的心啊!女孩知道,自己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异星人。下午的阳光依旧灿烂,楼房、电线和白杨树的影子交错地铺在她长睫毛上,像一幅美的画卷。她等了一会儿,又上了一辆公共汽车,车上的人依旧很多,她缩进一个角落,开始哀悼她永远得不到的爱情。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心之所爱者,总有求之不能得的!对异星人来说,也是一样。

《她科幻-金属的心事》 量产超人 免费试读

量产超人

SHE·陈茜

说到底我们都是些平民,对子弹横飞场景的严酷性都不了解。我们量产的超人,也不过是场真人秀表演。

“听上去有点儿意思。”K说。

我点头,站起身来,在已经写满了“厨师”“假绑票案”“地月列车搭乘者”“太空修理工”之类的词的黑板上,找了块空地儿,写下了:“超人”。

房间里烟雾袅绕,时间是凌晨两点。我们仨都顶着黑眼圈,脾气暴躁如熊,撒出的尿里一股咖啡味。预算会是早上八点,我们得拿出今年有线电视网的真人秀项目提案。所有的主意不是“被人炒滥了”就是“不出戏”。整个电视网有六百二十个娱乐台,我们去年的节目在收视率榜单上排名第十七。不错的成绩,但那块小小领地转眼被蚕食得一干二净,眼下打开电视就能看到十多个抄袭节目。而且,做得比我们还棒。

我们需要新主意。

“你的意思是,我们让普通人做一次超级英雄?”L扬眉。这个小个儿姑娘是我们的公关,我能感觉出她的大脑正飞速运转,罗列出这个主意会带来的麻烦。

我挥手,“大致这样,给点儿意见?”

“如果给我们一整个技术支持团队,制作一个20世纪的传统超人形象,不算太难的事。”K说,“个人飞行装置,一些炫目的小道具,以及—我认识些哥们,手里正好有些装备,可能符合我们的需求。”

“但你怎么说服人们信服这个形象?”L反驳,“大众不像过去那么傻了。更别提互联网上那些业余专家,他们会看穿我们的小把戏。”

“也许我们没必要真的—”我打了个手势,有些思路正在脑海中渐渐成型。也许真有点儿意思。

到了四时半,我们离开了小小的会议室,留下了满地的烟头和空易拉罐。黑板的绝大部分都被草草擦干净了,只留下孤零零的“超人”二字。我们已经说服了自己,四小时后我们得说服那些真正有钱投资的人。

L回家补觉,我和K连上了各自的膝上计算机,开始制作将在项目会议上播放的PPT。

一开始他们觉得这个主意有趣,把他们惊到了。我又花了二十分钟让他们看到,它包含着多么丰富奇妙的可能性,例会上的每张脸都开始发光。此情此景像个美好的翻版,预示我们有机会复制去年的辉煌。

于是我们得到了钱。

于是我们得到了时间。

于是齿轮开始转动。

像节目制作组的一贯分工一样,K负责技术支持,L疏通各种关系网络上的小小麻烦,比如说得到许可,借用政府机关或地铁车站拍摄一些场景。她擅长搞定这些。

而我,我挑选主角。

关于如何使大众信服一个超人的存在,那天夜里,我们最后的讨论结果是—没必要。K是典型的技术宅男,家里的壁橱里还保存着成堆的陈年超级英雄漫画。和所有正常男孩儿一样,我也曾经对此有过痴迷时光。关于超人的模版并不陌生,于是我们在黑板上列出了一个传统超级英雄所具有的要素:

—某种超级能力;

—普通人身份和异能人士身份的转换和冲突;

—道德感;

—对抗有同样等级力量的反派角色;

—助手和同伴。

这些都是能出戏的地方。至于英雄的超级能力是哪儿来的,似乎不是问题的重点。传统通俗文化里,有时他们是外星生物的后代;有时含糊地提到,他们得到了某些怪物科学家的帮助;更多时候是被化学药剂或辐射物莫名当头浇了个透。将这些狗血因素换成一组电视拍摄人员,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现在我们所要找的,是一个普通人:要求有平均水平的道德标准,不太僵硬也不过于随便。我双手支着下巴在办公桌前愣了一会儿,打开了Facebook,在最热闹的讨论区发起了评论投票帖—关于最新的汽车停车场炸弹事件:一个动物权利激进组织控诉某生物实验室不尊重动物,在附属停车场放置并引爆了炸弹,结果炸死了一个孩子。针对此评论投票帖,我编制了一套投票测试内容,备选项中暗含的倾向性覆盖了一整个谱系,从明显冷血反社会,到中立,一直过渡到同情受害者。

网撒开了。

几小时后我锁定了几十个候选者。男性,年龄在二十八岁到三十五岁之间,受过高等教育,职业是大型企业的中层职员。至少从主页信息上看是未婚单身。业余爱好大众化。对公共事务的见解平庸,带些温和的同情心。我进入了他们的公开相册,挑出形象过得去的—我想象了下试镜的场面,删除了其中一个每张相片看上去角度都挺帅的家伙,镜头感太好了,很有可能他会一路直直盯着摄像机的。

第一个系列的人选,我想尝试传统的男性形象。如果成功了,我们还可以找女性,老年人,孩子—不,用未成年人的法律限制太多了,我们会碰上麻烦的。那都是以后的事。我收回心神,给目前名单里的五个候选人发邮件,以有线电视网制作人的身份,邀请他们参加一个策划中的真人选秀节目。提到了去年的“我知道你梦见了什么”节目,如果他们是我们百分之十五收视率里的一部分,回信的可能性会大一些。

点击发送后我往椅背上一靠,普通人并不喜欢以一种“有可能会大丢其脸”的形象抛头露面。和去年的睡眠解梦节目不一样,我心里也不知道这次我们会走向哪里。当时我们请了一群毒舌的心理学家和刑侦人员,挨个儿叫醒那些正进入深度睡眠的人,让他们讲出梦到了什么。指出哪些人在说谎,并分析他们为什么会说谎。残忍而富有戏剧性。但最后我们会给他们点补偿—国外旅游的机票,和失散多年亲人见面的机会,甚至有个参与者当场远程求婚成功。

我不认为我们伤害了这些参与节目的人。大家都各取所需,不是坏事。

这时计算机荧幕上方的邮件提醒亮了。有回信。

我跟候选者们来回发邮件,进而电话交谈。了解到节目的细节后有些人表现得过于兴奋,有些人变得冷淡。背景调查也淘汰掉了一些人选,毕竟得接触到一些专利还在保密的技术。这些技术涉及相当巨大的商业利益,虽说眼下只是潜在的。但我们必须小心。

到最后,只有一个候选者挨到了面试。他中等身材,一头深棕色的短发,圆脸,线条含糊的下巴上长着些短胡子。我想,正式上镜时必须得说服他剃掉。完全划不到英俊或吸引人的类型里,只有大而灵活的眼睛将整个面孔都带得生动起来。他穿着暗色的夹克和牛仔裤,棕色系带鞋,除了兜里鼓出一块暗示着手机外,没有拿包。

我在心里为他的外表打了80分,真是扔到人堆里便找不着的好典型。

他坐在小会议室的折叠椅上,捧着一杯热咖啡,略显紧张。

“一开始我以为是开玩笑。”

“对我们来说也是新尝试。”我笑,“你为什么会对这个主意感兴趣?很多人对上真人秀节目会有顾虑。”

“实际上我平时很少看电视。”他看了我一眼,有点不好意思地低头,“收到你们的邮件后,我上网找了些你们以前录制的节目看了看。感觉上—”他停下来寻找措辞,“你们在帮助那些参与者,用一种比较激烈的方式。我喜欢这种氛围。”

他抱有这种念头,对我们来说真是太好不过了。

“的确有心理治疗的效果,”我说,“对我们这些节目制作者和参与者来说,都属于某种自我探索。我们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他笑起来,眼角的皱纹挤作一堆,“那就是我想参加的目的,我觉得好奇。”

不错的理由。我暗自点头,打开一直搁在膝上的笔记本计算机。房间暗了下来,对面的空墙上显出一幅投影。

“我们谈谈这个节目的设想和细节问题,如果你觉得没有问题,我们就可以签订协议,并拍些试播片段。”我说,“不管你有任何问题,都能敞开讨论。”

他盯着墙上现出的一身红色紧身衣模型,放声大笑:“这是什么玩意儿?”

***咳了一声:“你的服装。”

他转回视线,表情一下僵了:“你的意思是……”

我点头:“你得穿着这身衣服出现在公众面前。”

他开始挠头。

“自然不是每时每刻都穿,只有你进入超人模式时,才会以这个形象出现。”我开始向他解释整个游戏的规则,“也许你觉得它看上去有点可笑,过后我们可以再和道具美工沟通下,找个你能接受的设计方案。外形不是重点,它不是件普通的紧身衣,穿着它,你可以隐身,短距离飞行,还可以起到防弹衣的作用,并具有一定的攻击力。”

“隐身?”他摸鼻子,一脸不可思议。

“一会儿由我们技术组的工作人员向你解释其中的原理,”我说,“其实这种产品并不超前,只是很少用于民用,成本太高了,也有很多限制。节目一旦进入摄制过程,你会得到这样一件紧身衣。我们会跟踪拍摄你和这些特性磨合的过程。”

“我是不是有些任务……”他皱眉,“比如说阻止犯罪之类的?”

“不,不。”我立即否认,这正是我们的敏感之处,L为此头疼不已。我们得绕过许多行政上的条条框框,作出一堆堆保证,我们的节目不会干涉正常的司法管理,而且不会沿着一般的超人漫画套路,使城市警察显得像群白痴。“你所要做的,是顺其自然,看看一旦一个普通人拥有了某些超能力,他会以什么方式生活或思考。你在整个过程中会不时接受我们的直接访谈,以及和我们的电视观众互动。”

“听上去不特别刺激。”他说,语气里倒没有特别的失落,仍兴致勃勃。

“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我说,“你能否继续拥有这件超人服,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由观看这个节目的观众投票决定。”

“喔,真人秀。”他表示理解。

“比如说,你在穿上它的一个星期内,都只是穿着它在自己家门口飞上几米,让邻居看看你有多帅,观众感觉得腻味了,就会投票中止你的权利,我们就会把紧身衣传给下一个候选人。”

“我要保有这件紧身衣,得不断做些看上去有趣的事情?”他挑起眉毛,我也明白这和我刚才说的顺其自然不符。为保有收视率,我们会安排些救树上的小猫之类的意外事件的。

“不用过分刻意。”我告诉他,“总会发生些意料之外的事。”

我们又谈了些诸如意外保险、保密协定和报酬之类的细节问题,他思路清晰而不过分计较。我对他的好感度又上升了,开始期待一个愉快合作的前景。

两小时后我们签了合同。

他是我们的第一个超人。各自签名时,我注意到他有个极为普通的名字,后来也一直没记住。摄制组的人和我一样,一直叫他一号。

第二天,他来台里试穿服装。我们找了个看上去极具高科技含量的房间当背景—要达到这种效果其实只要把所有普通家具撤走,让空间看上去又亮又光秃秃的即可。在正式录制前,对他先做了个简短的访谈录像,让他谈谈为何会选择参与这个节目的录制。内容与我们昨天谈得差不多,只是我的角色被一个穿高衩旗袍的漂亮姑娘代替了。一号表现不错,语言表达清晰,同时带些初次上镜的紧张羞涩感,显得十分自然。

K带来了超人紧身衣和一堆叫不上名字来的电子设备,还有一些实习生。K手下的人在我看来都差不多,头发没型,穿着格子衬衫或图案T,手脚不知该往哪儿放,脸上的飘忽神色属于12岁的青少年。但他们能搞来神奇的玩意儿,并让它们顺利运行,比如说眼下的这件“全息传感仿生服”—超人装备的略正式的名字。

一号与技术组的成员们一一握手。

摄制组围了上去,导演这次决定大部分镜头用手持拍摄,造成某种真实***的效果。我和摄像们点头打招呼,然后搬了把折叠椅,坐到房间后部的几块实时显示屏前,导演今天没过来,觉得这场不太重要,只通过网络视频远程指挥。我乐得独享坐在这里看原始片的乐趣。

从小小的荧幕上看,他们进展得不错。

一号展开全息服,观察它的质感,试着掂它的重量,一脸好奇。K的声音在话筒里偏小,我想他又得后期重新配音了。

“先说说隐身,本质上讲,它就是一件可以穿在身上的液晶显示器。”K说着,冲手下的一个小孩打手势,让他启动他们带来的计算机,“这种设想出现了快一百年了,随时随地拍下四周的景色,计算出你的身***置本应该呈现出的景象,并制作出电子画面,反映在体表。只是出于数据传输的速度能力所限,这项技术并不实用。”

“听上去像种高科技的迷彩服。”一号说。

“好比喻。”K点头,“当你穿上它,它会通过无线信号和我们的计算机设备连起来,有辆小货车会一直跟着你,里面载有技术设备。当你启动隐身功能时,我们会为你计算数据并提供掩护。但为了防止数据流过载,你的隐身时间不能超过十五分钟,并且有可能在环境色彩过于复杂,或你运动得过快时失效。”

“听上去……”一号歪头,欲言又止。

“确实没科幻电影里那么神奇。”K耸肩,“否则参与人早就来一件了嘛。”

他们一起笑开了。

接下来是初步试穿。

一号首先套上了头套,看上去有点可笑,像个银行大盗忘了在头罩上开眼洞。K手下的小孩们忙着调试计算机,进行信息连接。一个瘦长条儿直起腰来冲K竖了竖大拇指,场内响起一片抽气与压低了声音的惊叫。

我们男主人公的脑袋不见了。

效果的确惊悚又滑稽。我在荧幕前乐得东倒西歪。

“天!”一号望向事先摆在他身边的一面大镜子,他倾斜着肩膀想看到脖子以上的图像。自然没看到血管和骨骼,看到的只是一片数据缺失的灰色。“太不可思议了。”他说着,不急不缓走了几步。

“摄影棚的图像环境很单纯,你完全可以随意行动。”K告诉他,“感觉怎么样?”

“稍微—有点儿恐怖。”一号说,还不断抬手去摸自己隐形的头脸,“简直怀疑自己的头是不是还真的在那儿。太逼真了。”

“你可以试试全身的效果。”K一拍手,相当得意。

他们在镜头里消失了几分钟。

回来时,K扶着一号的胳膊,“你可以走得慢一点,一开始双脚从视野里消失后,需要一点时间重建你的身体方位感……”

隐身的人不回答,镜头随着他们“俩”走走停停地移动到房间中央。突然从门口传来一声大笑,另一机组迅速转回门口,只见一个身上包着类似于暗灰色橡胶服的人扶住门框“哈哈”大笑,K在房间中间也甩开了那个不存在的隐身人,发出“咯咯”的笑声。几秒钟后全场哄笑。

他们把我们全都耍了,我摇头,这段花絮真不错,得保留下来。

接下去的半小时里没什么值得剪入节目的镜头。他们调试全息服,让一号试着在隐身状态中行动,并教他如何通过一些特定的暗号动作通知后备组,什么时候开启或中止隐身模式等注意事项。我独自在荧幕前感到无聊起来,便端着水杯来到K的技术小组成员的旁边。

现在的一号处于完全隐身状态,我们只能通过GPS定位在荧幕上看到他的行动轨迹。

“但我们看不到他具体在做什么。”我压低声音说:“这也许会给将来的跟踪拍摄带来一定麻烦。”

“没关系,到时可以用红外热能模式拍下他的行动剪影。”K侧头想了想,“不过在人非常多的闹市区有困难。”

“到时再说。”我点头。

男主角学得相当快,他们又给他拿来了飞行腰带。和隐身功能一样,这也是听上去相当酷,实际上有些鸡肋。只能离地飞行一公里左右,速度比普通的自行车略快一点儿。而且需要一段时间的训练,才不致一头摔断脊椎或脖子。

飞行器具厂派来的技师为我们演示了一些特技动作,看上去就像只苍蝇一样自由灵活地在空中打转儿。一号坐在一边仰脸看着。接下去的一星期时间里,他将在装有软垫的房间里上飞行课。我们会跟拍这个过程。

最后一个项目是重点—搏击能力。

“你现在可以捏碎一个玻璃杯。”K向他宣布。

“真的?”一号左右四顾,大概在寻找一个玻璃杯。

“拿着。”K从身后拿出了杯子,同时递给他一个托盘,“小心碎渣!”

一号接过玻璃杯,翻过杯底看了看。“我怎么知道它不是个道具?”他迟疑了下,“隔着这层衣服,我的触感也不太灵敏。”

“哦,你回家后可以再捏些自己家里的杯子,以验证真假。”

“我会忍不住的。”一号说,做了个鬼脸,试着用力。摄像给他的手来了个特写,我看到包裹在灰色全息材料里的手指紧紧扣住杯壁,随即一声低弱的脆响,他往托盘里抖掉满手的玻璃渣子。

“它—放大了我的力气?”

“并不是你所有的行动的力气。”K解释,“否则你会在水泥地板上踩出一串洞,或者握手时握碎了人家的手骨。你可以通过一些特定的微动作控制力度的增强幅度。需要些训练和适应的过程。我们还会有一些特定限制程序来保护你不伤害到自己或别人。”

镜头移到一号的面部,此刻他没戴着头套,我可以清楚地从荧幕上看到他被放大的表情:迷惑,兴奋,惊奇。

他伸屈着自己的胳膊,想立马找另一个杯子或别的东西再试试手。

“有件事必须声明下,我们有权随时随地中止你全息服上所有的功能。”K说,他的声音适时地变得严肃。

“以防内心的黑暗力量控制了我?”一号说,我看出他是在调侃。一句超人漫画中的常用台词。

“力量只能用在正确的地方。”

这台词太老套了。我皱眉,正式播出时必须得换掉。太***的道德说教出现在娱乐节目里简直是收视率杀手。

不过,我们也得给观众和节目审查方吃颗定心丸。我们放了个能随时捏碎人头、举起汽车的普通人游走在城市里。虽说线始终紧紧牵在我们手里,但这总是让人提心吊胆。

第一天的节目录制收工后,K打电话给我,说要下班后碰面喝一杯。

我处理完了一大堆的收尾工作:安排摄制组明天跟拍一号的住所、同事和邻居,并做些简短采访;对一号的飞行练习安排和简单的搏斗训练;几个厂商闻风而动要求插入广告,我希望私下能和他们谈谈。L打来电话说,两个星期后在市中心购物广场安排的那场戏可能有些麻烦。我一边听着她转述几层“上头”之间的扯皮过程,一边离开了片场。一号还没走,他换回了普通衣服,靠在门口,看着勤务人员清场。

“他们会开车送你回去,你今天晚上可以先把家里收拾下,明天要拍你家的场景。”我捂住手机话筒,对他说。

他点头,神情有些涣散。

“你们有没有别的候选人?”

他突然问。

我一愣,对L说等下再谈,挂了电话。

“没有。你是最合适的。”

“我为什么会合适?”他听上去并不像在暗示夸奖之类的。他是真的想知道。

因为你普通。没有对暴力的过分欣赏,也没要改造世界的变态雄心。我想这听上去并不完全是赞美,于是说:“你是个善良可靠的人。我们的这个节目有风险,你看到了那套衣服和装备,如果落到……”

“对。”他随随便便地点着头,突然笑开了,神情轻松起来,“虽说我不知道你们怎么推断出来我是个好人,但……我会处理好的。今天很出乎意料,跟我想象中不一样。但我会处理好的。”他挥手,“明天见。”

我看着他的背影,想刚才的那段内心活动真不错,可以让他在镜头前再来一遍。

我在六路居里第一眼就扫见了K,他喜欢坐吧台上最敞亮的位置。

这个时段六路居里人还不多,基本全是熟客,统统是附近在传媒公司干的各路怪物。我走到他身边,冲老板点头:“老样子。”

“你对他感觉怎么样?”K转向我。

“那个隐身的段子是谁的主意?”我等着饮料上来,问。

“他的。”

“有点过于聪明了。”我同意K的暗示。

“他对我们的技术挺好奇。”K说,他一向喝得很快,我留意到他面前杯子里的白酒已经只剩下二指高。

“哪种意义上的?”我低头抿了口自己前面棕色的液体,皱了皱脸。

“不是那种……哦!这真是太神奇了!你们是怎么做到的那种样子的好奇。”K望向我,眼神里有忧虑,“他提的问题都切中重点。我手下那帮小孩都挺喜欢他。他本身是搞技术的?”

我回想了下,一号的大学学历似乎是实用类经济学方面的。他的业余爱好是做车模。也许这就是他对技术方面保持敏感度的原因。我能理解K的警惕性,他为这个项目的技术保密性担着责任。我告诉K一些关于一号的背景资料,以及我们做过的排查。我相信一号是安全的。项目定下来后的两个月里,K都在宇航中心跑来跑去,对我们的选角过程并不清楚。

K听完似乎放心了点儿,“你是怎么找到他的?”

“Facebook。”

K瞪大眼睛看我,然后搓着额头大笑。

“真有你的。”

“我厌倦了事先写好脚本,然后找专业的真人秀演员来充场子的那种流程了。”我摸额头,酒精替代饮料总是难喝难闻又让人心情郁闷,还听上去丢人,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在这上面花钱。“我想试试其他的。”

“你在冒险。”K说,“而且你挑的不是个笨蛋。”

我耸肩。一号不是容易控制的家伙。从今天片场的表现看,他学习能力很强,有种冷淡的幽默感,也不会对着镜头“咯咯”傻笑或偷瞟。也许有点超出了我原本的预期。超人都该是些胸肌超过脑容量的家伙,天知道观众不会喜欢他。

“你们!”L的声音在我们背后响起来。还没来得及回头,她就一屁股坐上我身边的高脚凳,双肘撑在吧台木头桌面上,抱着头哼哼起来,“天啊!累死我了。”

我抬手示意老板拿杯子来。

“老大,你说过你戒了的。”她冲我杯子里看了眼,嚷嚷道。

“不是真酒。”我叹了口气。如果你只在工作社交场合见过L,很难想象到她私下里的行事风格。她对着老板璀璨一笑,接过满满一杯生啤,拉开昂贵套裙的领口扣子,舒舒服服地安顿下来。不用低头看,我也能猜到高跟鞋已经被她踢到了半米开外。

“半小时内不要跟我提工作的事。”她慎重声明。

不到五分钟她便开始毒舌今天见过的每一个官僚,用词锋利得像刚开刃的张小泉剪刀。

“这群人要求我们通过成人级的节目审查。”她说。真是坏消息,“如果有暴力或破坏性的镜头,就得把时间档调到十一点以后。”

我摊手。

“他们还对咱们装备的真正性能表示怀疑。”L说,“他们不信任我们。”

K苦着脸一耸肩:“这点上他们倒是还真长了脑子。”

所谓全息服的功能限制并没有我们向一号、向将来的观众所展现的多。它实际上是早期太空探索项目的富余发明物。在地球的重力环境下的表现也许没那么惊人,但穿上它,单枪匹马打败一小队武装分子还是没有问题的。它也一度前途辉煌,直到人体生物改造的思路在载人航天中完胜。宇航局正需要将20世纪的诸多闲置专利民用化变成现钱,以补贴越来越少的财政支持经费。而我们正好是绝妙的广告窗口。如果节目火了,就能达到双赢。

我们都担心全息服真正能做到的事会吓坏将来的顾客和商务管理局—说实话,我第一次知道时,也吓坏了,毕竟宇航局瞄准的只是娱乐市场。现在一号手头的全息服仅仅是个***版本,K跟我说过他们如何锁定并限制了每项功能。实际上一号能捏碎的远不止一个杯子,隐身时间也能足够长到跑完一个马拉松。如果让节目审查组知道,我们在玩类似于人型核弹秀的游戏,就死定了。

我深深地叹了一声,扬手示意老板拿点真正含酒精的玩意儿来。至少目前为止,咱还没有失控的迹象。

接下去的一个星期过得相当有趣。一号恢复了正常工作作息,我们和他的老板沟通过,同意在节目里插入他们产品的广告,换来了在工作场合跟拍他和他的同事们的权利。

第一天大家纷纷与之玩笑,话题集中在“隐身进入女更衣室或老板办公室”,以及拿来马克杯让他捏碎的把戏上。闹过一阵后便也安静下来,他坐在自己的隔间里开始敲击键盘。

我们像停在电线杆上的鸟一样聚集在公司的走道上,感到无事可做。摄像师开始注意来往复印间的漂亮女职员。午餐时,一号来找我们。

我问他感觉如何。

“比我想象中好。”他说,面前是一盒公司快餐,“我原来担心他们会把我看成某种……古怪的东西。但现在看来,我就像第一天带了个新款手机上班的人一样。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没有一点失落的情绪?”我做了个手势。

他笑:“稍略有点儿。不过我也没期望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

“这才是第一天。”我提醒他。

他耸肩。

下午我们留下超人自己待着,去采访了他的同事和老板。同事们对他会参与一个真人秀节目表示惊奇。拿他们的原话说:“平时他是个低调的家伙。”

而他的老板兴奋过度,费尽一切力气把话题往他的公司产品或自己的领导能力上扯。我能看到摄像小哥正躲在硕大机身后,默默地翻白眼。

傍晚我们开着后备车,跟踪他回家。

路过一家超级市场时,正赶上一辆货车卸货。几个工人扛着纸箱轮流传递,其中一个看上去接近退休年龄了,动作明显比他壮年的同伴慢上几拍。隔了几米都能看到别人等他时露出的不耐烦表情。一号缓下步子开始注意这个场景时,我们都感到兴奋。他站在超市前犹豫了几秒,我示意摄像们快下车占机位。

“我能帮个手吗。”他行动了,走近他们,开口问道。摄像给了他一个面部特写,从车内的转播屏上看,他抿了抿嘴,有些紧张。

工人们停下看他。

他看上去一点都不像干重体力活儿的。休闲西服,计算机包。典型的下班路上的小职员。

“你想要干什么?”搬运工之一开口问他。那人比我们的男主角高一个头。

“只是想帮个忙。我力气很大。”他说,同时为自己听上傻乎乎的台词皱眉。

搬运工们沉默了几秒,互相看。

“走开。”有人轻声说。

一号左右看看,茫然无措。工人们不再搭理他,恢复了传递纸箱的流水作业。

他愣了愣,走开了。

车内我们面面相觑,我打开对话系统,咳了一声:“第一次看上去不太顺利嘛。”

一号在前面扬扬手,闷头往前走。

那天晚上,我们在他家里补了一个采访场景。他从飞行训练课上回来,坐在厨房小桌前,用一罐冰啤酒贴着脸上青肿的撞伤。训练房间里有尽可能严密的安全措施,但防不住他一时失控和教官迎面相撞。虽说是个不幸的事故,但必须承认,在镜头剪辑软件里看上去惊险而有趣极了。

“你第一次主动提供帮助,被拒绝了。”我说。

“感觉很糟。”他承认。

“为什么?”

“我看不到他们接受我帮忙的理由。”他说,撇撇嘴,面颊上现出深深的纹路,“就算我能顶替那个老人搬完今天的箱子,我想我更可能会害他丢了他的工作。他也许很需要它。”

“他看上去的确力不从心了。”我附和。

“他跟不上节奏。他自己清楚,他一起干活儿的同伴也清楚。我的干涉大概会让他们觉得,这个老家伙已经没用到路人也看不下去了。”他摇头,把啤酒罐放下,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水气,脸上青紫斑块变得更加触目,“他需要的不是我能提供的这种帮忙。这段会播出去吗?”

“要看最后的剪辑了。”我说,觉得话题正转向某个不太轻松娱乐的层次。

他晃晃头,“噗—”的一声罐头拉环拉开了。

“他有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回到厢式车里,K看了我们这段对话后,发表感想,“这家伙多愁善感得跟个娘们儿似的。”

自然,他立即被L在头上猛敲一记。活该。

我们都有点沮丧,要是这么小的事情都搞不定,难以想象接下去该怎么办。

第二天情况有了很大的好转,起因是一只猫—一只顶多两个月大的被困在树上的幼猫。

“我觉得黄色的更好些。”L发表意见。

“为什么?”我低头看掌中白色的小白球。这已经很符合大众对幼猫的刻板印象了,柔弱无害,有水灵灵的天蓝眼睛,你愿意从里面读出什么可怜的诉求都没问题。

我们正在一家刚开业的宠物店里,拿着节目制作经费要买一只猫。实际上只需要租借几小时就行了,但老板告诉我们,如果傍晚我们把猫活着带回来,他可以全额退款。他也许把我们和拍“宠物也是动物”真人秀节目的剧组搞混了。

经过昨天在超市的挫败,我们决定还是要来点儿经过小小安排的场景。没有比救助一只动物更人畜无害的了。

“蓝眼睛白猫—”L用一只手指顺顺猫的额头,它咕噜一声眯起了眼,“给人的印象有点儿贵族。只会出现在客厅的垫子上。黄色条纹猫更平民化些,更像会自己爬上树却下不来的那种。黑猫就过了,黑猫能自己下树。”

我大笑,“听你的。搞只黄色的。”

事实证明L的直觉是对的。一只爬在树上发出细声尖叫的黄色虎斑小猫,很快招引来了注意力。我们挑了棵小学附近的树。围观者大部分是孩子,有个男孩看上去跃跃欲试,几分钟后就会往树上爬。我有直觉:他把猫拎下树后的行为不是喂它牛奶,而是往猫尾巴上拴罐头。

“我可以出场了吗?”一号通过夹在他衣领上的微型对讲机轻声问。

“是时候了。”我说。

他在得知今天有场预定的表演时,露出乐意配合的神色。我们除了安排了树上的猫外,没有更详尽的剧本。我们仍在期待,或需要些自然发生的趣事。

“这是谁家的猫?”他略提高了声音问四周的人。

没人回答。

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回答:“你能把它弄下来就是你的了。”

我和技术组都乐了。

“是吗?”一号皱起脸看着他,或她。这孩子有张清秀的小脸和齐耳朵的西瓜头,一时看不出是男孩还是女孩。

“如果它是你的了,你就可以把它送给我。”孩子口气严肃。

一号蹲下身:“如果我把它弄下来,就送给你,好好照顾它?”

“当然。”孩子露出一脸“你个愚蠢的成年人”的神色,“它是我的猫。”

一号顿了顿,站起身,开始解衣领的扣子。

必须承认,一个正常男人脱下外套和裤子的过程,在公众面前显得漫长而可笑。我开始明白为何所有有关超级英雄的电影都不用完整镜头来描述这事了。人群开始退后,发出窃窃私语。一号的服装最后被定为灰黑相间的连体衣,不是特别紧身,也没有夸张的胸前LOGO,与其像超人服,更像件寒带探险服的内胆。

他把脱下的衣服随手放在树下,皱巴巴的一小堆。

我在车里捂住眼叹了口气,这个环节必须改进。咋一点儿不讲究呢!

“你是个变态吗?”刚才要猫的小孩问。大概这也是四周所有人心里正转悠的问题。

“当然不是。”一号说,“我只是穿得很奇怪而已。方便爬树。”

“保证你不是个变态。我要保证我的猫的安全。”

“我发誓。”

小孩神色凛然地退出几步。

一号开始往树上爬。

这棵树我们经过精心挑选—粗细得当,承担得起成年人的体重,上面稀疏的细枝条让受困的猫十分显眼。但这也使预料之外的麻烦来了:猫不断往后退时,一号不能跟着它退到更细的分岔上去。刚才他轻松地爬上了主树,从我们这里全息服的读数来看,他甚至没借用过装备的外力。小猫看到朝之逼近的陌生人,开始一点点向更细的枝条末端退。

一号开始向猫打“过来”的手势,并配以笨拙的轻声猫叫。

虎纹黄猫明显不买这个账,一脸惊恐地团在细细枝条的一端。微风吹过,细枝开始上下、左右摇晃。

几分钟过去,这种对峙开始变得尴尬了。

树下的人越聚越多。我们开始担心有人会报警叫消防队来搭云梯救猫—以及在树上犯傻的奇装异服者。这时一号触动了通话装置:“让我隐身。猫看不到我也许会过来的。”

K扭头看我,我点头。他启动了程序。

眼下的环境比第一天在拍摄大棚里时复杂得多,计算机用了十多秒钟才让隐身程序起效—一号跨坐在树杈上,首先消失的是他的身体,从双腿开始,像融化在热水里的黄油一般消失在空气中,他从颈后拉出头罩,往脸上拉,此时他只有胸部以上还是实体,视觉效果十分奇特。

小猫似乎被眼前的异象迷惑住了,偏着脑袋呆愣。它开始慢慢向一号靠近。

有希望。

突然之间,猫又开始后退,弓起身子发出嘶哑的呼吸声。热能显示器上有了三团红色的暗影,我们都大惊。

是那个小孩。向一号要猫的孩子,他也上了树。不知为何树下那群成年人没一个拦住他,也许是被我们的隐身花招吸引走了全部的注意力。孩子动作十分利索,手脚并用如同小壁虎,没几下已然悄无声息地坐在了一号身后。小猫看到了逼近的另一个人类,才重新炸了毛。

一号的全部注意力仍放在猫身上。我很怀疑他没听到身后的动静,必须得提醒他。我不想他在慌乱中无意识把孩子碰掉到树下。现在他们离地面有四米多,虽说下面是长满厚草的泥地,也有把脑袋拍进脖腔的危险。

“有个小孩在你身后。”我呼叫,“小心。”

已然来不及了,孩子一脸紧张兴奋,咬着下唇开始向小猫靠近。不出意料,他一头撞上了一号的背。

当你穿着套奇怪的电子服装,坐在一根刚能承受你体重的高空细枝上,全副注意力都放在前面的一头长牙小兽上时,背后突然有股大力一冲,绝对是件魂飞天外的事。一号的反应和普通人一样,自卫性地回头一扫,孩子没料到身侧会有股外力推来,加上自身撞上了明明不存在的东西带来的反冲力,身子一晃失去了重心,惊呼一声往树下掉去。

我不忍心看。

“他拉住了!”K尖声大叫道。

我睁眼看,用准确的词语说,他们正在空中悬停。小孩一脸呆怔表情地挂在空中,一只胳膊被看不见的手紧紧抓住。

我腿都软了。一号的声音传过来:“别害怕。”

“你是隐身人。”小孩大叫,声音里哪里有惊恐,而是欢快得简直像接到通知明天就开始放暑假一样。

“猜对了。”一号哑声说,他估计也吓得够呛。

“我还以为你走掉了。”

“我拉你上来。”

“看!”小孩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眼睛变大了,“我的猫!”

小猫受到了刚才剧烈震动的惊吓,退向了更远的枝端,现在看上去像个发育过头的巨大水果一样吊着。若是一号再一发力将小孩拽上去,八成这只猫就掉下去了。虽说传说中猫有九条命,但一只巴掌大的毛球从高空直摔到地下,即使没事儿,也使我们整个节目组看上去像没心没肺的虐待狂。

我凑近通话器:“要帮忙么,我们可以搞软垫接住小孩。别让猫直接掉地下,影响太坏。”

“先等等。”一号的声音有点犹豫,“你们可以准备接住他,让我想想……”

“它要掉下去了。”小孩说,“我们不能想点儿办法吗?”

“我倒有个主意。你能再坚持半分钟吗?”

“没问题。”

“注意,当然我说接住时,你抓住它。我会一直抓住你的。”

猫蹲伏的那根树枝断开了,枝条猛然反向弯折向悬吊的小孩,孩子“哇—”地大叫一声单手抓住了树枝的端头。猫敏捷地跳上孩子的肩膀,团在那儿不动。

“按住它,我要拉你上来了。”一号说,他略微耸动肩膀,提示我们取消隐身模式。

一分钟后,他们并肩坐在树枝上晃悠着腿。小猫挣扎着想从孩子手里逃走,显然是徒劳的努力。

围观人群从一片死寂中突然爆发出口哨声和掌声。

我呼出一口一直憋着的气,扶着K的肩坐下来。那根断得恰到好处的树枝是他一掌拍断的。

那天夜里,我们加班到深夜。粗略的第一遍剪辑出来后,每个人都觉得棒极了。小孩儿非常上相,目光清澈的小脸儿表情丰富,他被一号抱下树,胳膊下夹着仍然挣动不已的虎斑猫崽。

“急智。”K评价道。

“有风险。”我说。

“比等我们拿垫子好。”K说,“但你还是得找他谈谈。”

“我知道。”

我用掌心揉揉脸。我们的男主角确实挽救了整个场景,使我们看上去不像一堆傻瓜。出戏,有趣,但也有风险。我不知该不该鼓励他的行事风格。

节目五天后排上了档期。

我们聚在一号家里看首播,自然也是个准备记入影像资料的场景。晚上八时半,一堆可怕的广告后轮到了我们的片头:

一号在飞行训练场摔得鼻青脸肿;一号在办公室和同事开玩笑;他爬上树;他和孩子的父母交谈;虎斑猫远远地爬在客厅一角躲着我们的镜;回闪他在超市门前被拒后落寞的表情;他第一次试超人紧身服时和K捉弄整个摄制组……

尽管这些片段我都温习过数十次了,但想到这次是与全球无数观众一起看,仍手心出汗。猜想他们会不会喜欢。半小时后,我们的手机此起彼伏地响了。收视率百分之十二,已然在上涨。官网上的投票数已然十多万,没有一边倒的情势,赞成他保留超人服和反对的声音一样大。这更好。

我接完几个电话回到客厅,发现节目已然到了片尾。一号陷在沙发上,抬眼看我:“情况怎么样?”

“网上投票会在今天午夜截止,现在支持你的人多一点。”

“有多少人会投票?”他皱眉。

“十八万。”我低头看了眼手机上的网页,发现自己正咧嘴而笑,“伙计,你火了。”

“十八—万?”他瞪大眼,像被惊到了。

他闯过了第一关。最后半小时里支持率不断上升,他仍是下星期的超人。

接下来发生的事像干草场上的一次成功纵火。先是一个电话求助,惊慌的单身母亲请求超人从反锁的车库里救出一个失明小孩。我们和L细细斟酌后决定出发。

他利用了飞行技能,从气窗翻进去。盲孩知道他是真人秀里穿隐身服的超人后很兴奋,随即他承认自己不明白隐身是怎么回事。我们当时都有点***,原本这场景该挺心酸,但一号解决得很得体。

“我们来试一下,”他让盲孩握住自己的胳膊,“现在我要隐身了。”

“没什么区别嘛。”孩子说。镜头里他凭空握着一个人的手。

“我的这个功能对你来说没用。”一号重新显身,蹲下搂着盲孩的肩拍了两下,“刚才我对于其他人来说不见了。但对你,我一直都在。”

这集播出后一号的支持率开始一路飙升。我暗自承认,原先设想的“头脑简单的肌肉男”形象也许错了。观众喜欢他,也许正因为他是个普通人,紧身衣下的肚皮上有救生圈,会从攀爬了一半的墙头跌下来摔得四仰八叉,善意和同情心都表达得平平淡淡,有小聪明,也偶尔犯错。他开始真正意义上的红了,有了纸媒的专访,走在马路上会被路人认出来,要求合影与签名。小学邀请他穿着超人服出现在开学典礼上。网络上开始卖周边纪念品,我们一边拍着自己的脑袋诅咒,一边加紧推出正版玩具。

现在回想起来,那三个月简直是我们的黄金岁月。

但很快我们发现,我们节目组成了求助中心。当收视率攀升到了百分之二十八,情况开始有点失控。一天能接到百来个电话或电子邮件:火灾,公路车祸,抢劫,其中有真正的受害者,也有喜欢逗弄公众人物的谎报情况的无聊汉。我们从节目组专门抽了人来处理这些事件,情况严重的,我们会在第一时间转接给警察局或消防队。L建议在节目中用醒目字体警示,危急情况必须找官方机构,我们只是娱乐节目,我们照做了,但是情况没多大改善。

L找我谈了一次。

当时我正坐在节目组中心,又从总机转来个哭爹喊娘的电话,说他的前妻雇用了***想偷走他们的儿子,求隐身超人帮帮他们揍那个该死的偷窥狂一顿。像捏碎杯子一样捏碎那混蛋的胳膊。

我听不下去了,让总机挂机。一回头看到L正面容阴沉地盯着电话。

“我们有麻烦。”她说。

“嗯?”我说,看着手中拍纸簿上的涂鸦。一些选题,一些我们也许能带上一号发车去现场的事件。坐在这里过滤求助电话已经成了我的主要工作。

“这个月我们一共接到了十三个真正的火警,六个入室盗窃电话。卖出国际转播权后,还有人不断建议我们去帮助那些正闹洪灾和饥荒的国家。”L靠到我面前的桌沿上,双臂抱在胸前,“尽管我们第一时间把电话转到该转的地方去了,他们还是很不满意。”

“我能想象。”我点头。

观众遇到麻烦时更愿意求助于虚拟的娱乐形象,而不是官方。要我是个警察或消防员,也会觉得深受侮辱。在节目策划之初,我们保证过不让这些专业人士显得像废物。

我们正在食言。

“他们暗示再这样发展下去,我们会被……”L抬起双手做了个猛烈折断的动作。

我用铅笔头敲桌面,我们不能接受这样的退场仪式。真人秀节目总有结束的一天,但要是以妨碍社会治安的恶名为由被腰斩,航天局正在筹划推出的游戏服会永远拿不到营业许可。他们正找人在郊外投资大型实弹游戏场,打算让穿着全息服的成年人在里面玩捉迷藏。

“我们可以故意输几次。”我说。

“嗯?”

“挑个比较严重的场面,让警察和我们一起去。一号搞不定,让他们出面解决事情。”我说。

L垂下肩膀:“听上去值得一试。”

“听着,这次我们只是表演性质的。”我双手按在一号的膝盖上,“你只要做出努力尝试过的样子就行。也用不着太过火,出去转一圈就回来。”

他看着转播车屏幕上的景象,一时没回过神来。

我拍拍他的肩,“听清楚了,别插手救人,别碍着消防员的事,露个面然后回来。这是真正的火灾现场,有危险。”

一号转过头来看我,困难地吞咽,喉结动了动。我能看出他的紧张和焦虑,我能理解。

外面两个街区外,有座仓库正在熊熊燃烧,两个人困在上面。

上头觉得这个机会不错,各方面的因素都适合来场表演:着火的仓库里存放的都是轻质合成木材,烧起来又快又猛,却没什么后劲儿,也不会散发化学毒雾。仓库本身的建材是防火的,不会有建筑倾塌的危险。二楼困着的两个管理员要做的只是把房门锁上,开着窗呼救,等消防队的云梯把他们接下来。我们的超人可以试着爬上离地十多米的窗台去救人,自然—他会以失败告终。于是轮到英勇的官方消防员上场。

更有利的是火场在郊外工业区,不会有闲散人等围观,用手机拍下视频回去放到网上流传。所有的影像剪辑权都在我们手里。

我们台的新闻组摄像已跟着消防冲过去了,他们传回的图像在转播车里的屏幕上不停抖动,无线信号在郊外不太稳定。建筑的虚景在高热的空气中扭动,两条粗大的水管像进攻态的蛇一样窜了出去。橘红色的制服人形迅速跑动,还有各种声音,细碎的脚步和“噼啪”作响的火声。我简直能闻到那种炙热的焦炭气味。

这可不是布景。是真正的火场。

“如果你不想去,也可以拒绝。”我突然扭头对一号说,K瞪我。

“装个样子而已。不会有危险的。”一号说,笑笑,他拉着车门把手要跳出车外,两个已经整理完装备的摄像也站直了身子准备跟上去。

“他们会管救人的。”我重复一遍,觉得自己的状态也不对劲,婆婆妈妈的。

“我只是不想让他签合同时附送的那张人身保险生效。”他们下车离开,我一回头看到K正皱眉,用一种“你刚才在干什么傻事”的神情看我。

“你预感不好。”K挥了挥手,“要不要叫他们回来?你明白的,有新闻组的图像素材,那几个镜头在后期用计算机制作也用不了几分钟,真要人出了什么事才是***烦。”

我想了想,摇头。

后来证明我的预感是正确的,那天的确搞得一塌糊涂。

一号奔向着火的仓库时,三辆消防车已经各就各位,长长的银色水龙和大量泡沫喷雾将火势压了下去。空气中充满了细小的“噼啪”作响的燃烧的细小粒子和水汽。其中一个摄像担心损坏镜头,还停下来拧上了保护镜。地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洼,边缘浮着脏兮兮的泡沫,他们一路踏得水花四溅,向困人的窗口跑去。

我在屏幕上看着,感觉自己真是多虑了:这个场面,怎么看都像火灾已经收尾,只需要……爆炸就是在这当儿发生的。震动传到两个街区外,把我和K从座椅上颠了下去。一时间我的脸贴上了黏糊糊的粗纤维地垫,腰腹部一阵冰凉。在那个糟糕的瞬间我还以为是血。一排滚动的闷雷巨响随即赶到,又让我头晕眼花了半分钟。K镇定恢复得比我快,按他后来的说法,是前一阵在宇航中心,近距离围观发射卫星的次数太多了。他骂骂咧咧地把我从座椅的夹缝里拽上来,我喘了半天,摸了摸肚子上的湿处,发现只是一杯水翻倒在了身上。

“怎么回事?”我拍打几下视频控制台上的电源按键,屏幕全黑了。应急电源红灯闪烁,得需要几分钟才能重建回路。

“可能是火场爆炸。”K说,抓起通话器轮番呼叫一号和摄影。从他摇晃话筒的焦躁动作来看没回音。

我推开车门跳出去,外头安静得吓人,似乎整个世界空空荡荡,只剩下我们这辆车了。K跟着我下来,他在拨手机:“我联系台里,让他们再派两辆新闻部的车过来。”

“再报一次警?”我提议。

他点头。

我们向火场小跑前进,空气越来越热,混合着一种盛夏被晒化的橡胶制品的气味。转过街角,我略放下心,仓库主体建筑还在原地,不是想象中的一片废墟瓦砾。现在已经没什么明火了,只有黑烟不断涌出。仓库靠近北面的一侧墙体上有个大洞,大小能开进一辆中型货车。这幢楼还能屹立不倒,也真是个奇迹。

洞前那堆奇怪的金属让人想起现代艺术品,或者经过挤压处理的废车。我愣了一秒后反应过来,那就是辆被毁的消防车。与之相联的几根管子全部撕裂开,消防栓里的水“突突”往外冒,形成了几个小喷泉。

穿橙色防火服的人正慢吞吞地集合,大声呼叫。看他们互相打手势的样子,我意识到他们可能全被刚才的爆炸震得暂时失聪了。我扯住一个看上去像头儿的,冲他大喊有没有看到我们的人。

结果他皱着眉一脸厌恶地把我推开,显然认为我是个碍事的。K跑过来,拉我:“嘿!他们在那里!”

一号正站在离仓库不远的地方,仰头向上看。万幸的是这窗口位置朝南,远离爆炸点,他似乎没受到什么伤害。

我一边冲他跑过去,一边随着他的视线抬头,上面狭小的窗户里正伸出条疯狂挥舞的胳膊,远远看去像濒死的苍蝇那条唯一挣脱了捕蝇纸的细腿。

K冲我大叫,他找到了不远处蹲在地下的两个摄影,俯身和他们交谈几句后,冲我比了个“人没事儿,机器够呛”的手势。我心里暗叹一声,“一号!”

“嗯。”他应了声。

“向后撤!”我叫道,“爆炸过后这种房子随时可能塌下来!”

“上面有人。”

“这儿没摄像机。连个观众都有。”我一把抓住他的肩,迫使他侧过身来看着我,而不是上头呼救的人,“我们已经报警了,消防也会马上派更多人过来。今天没咱们的事了。”

“我们至少得试一试。”他说,眼神相当镇定,“那上面的人知道我们来了。如果我们没试过就走了,他们会怎么想?”

“顶多上网站骂两句,我们会删掉的。”我说,这时一大块剥落的墙体从我们身边呼啸而过,砸在地下,碎片四射。我跳着脚躲开。

“我想试试。”他说,“我能不能带一个人飞下来?一次带一个?”

“不可能。”K照料完受惊的摄像后过来了,他插入我们之间,“你没受过负重飞行的训练。”

“你的意思是有可能。”

“听着,你明白你身上这套装备的价值么?不是用来让你逞英雄玩儿的。”我很少看到K的脸阴成这样,他一把抓住一号的胳膊,“今天到此为止。你不能进入建筑,你身上的装备不耐高温,你也不能飞上去带人下来,你会把你们全摔死的。你要明白自己的界线在哪里。”

上面传来的一声哭号打断了我们的僵持。

“不要!”我禁不住尖叫出声。窗户里受困的人居然正试图爬出窗口。不知是受不了里面的高热烟熏,还是无法忍受楼板随时会塌的恐惧。工业仓库的外墙上没有任何装饰或附着物可以让他落脚慢慢下来。我看他是准备直接跳了,保守估计离地也有十五米,这绝对是疯了。

“我要上去。”一号说,挣开K的手。

“中止他的功能。”K冲我叫,我一愣。然后我们都傻了。

只有在转播车里的设备连接系统上,我们才能这么干。现在一号是完全自主的。

他看了我们一眼,转身略斜身体,用微动作开启飞行预热模式。我和K互看,然后做了唯一我们能做的事:拿出手机开始拍摄这个过程。无论画质有多渣,也比没有好。

接下去的过程没什么可说的,一号成功地把他带了下来。姿势难看,飞行过程摇摇晃晃惊险百出,但最终还是安全落地了。他们一屁股瘫坐在地下的泥水里,两人直发抖。我以为一号会再上去一次,他摇头:“没必要了。”

等被救下的人看上去恢复理智到能说话了,我让K举着手机退后,尽量收进整个场面。

我蹲下身去,问他:“没事儿吧?”

他使劲儿摇头,干咳。

“你刚才为什么想要跳下来?”

“你们在下面。”他说,声音仍嘶哑,“我认出来了,他是那个超级英雄。我知道你们会想办法的。每集他都想出办法来了。”

“为什么不等消防车过来?他们早已经到了。”

“等不下去了。”他用手背擦擦嘴角,“老金,就是跟我一起困在上头的那个人,他说这个街角消防车过不来,几年前也失过火。他知道,车太长了,转不过来。楼梯一炸掉他就说完了。我能感觉到楼面在往下沉—”

看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哭真有点尴尬。我提醒自己这是真实生活中的受害者,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肩连拍带晃。他瑟缩一下躲开了,大概不想接受一个拍电视的毛头小青年的安慰。我暗自松口气,放开他站起来。

“我知道你们会救我的。”他抽泣着,断断续续。

我回头看一号,他一点儿都没高兴或得意的神色,站在距K几步的地方,神色警醒。

二十分钟后救护车和警车的大队人马过来了。爆炸是由管理员藏在楼梯拐角处的两个燃气罐引发的—某种威力巨大的工业用压缩罐,而他们居然用它半夜做饭吃。另一个管理员老金,被爆炸时弹出的一条金属框击中脑袋,还没等到一号上去就死了。楼梯大部分已经消失,他们只得把他的尸体从窗口吊下来。

死里逃生的中年人被救护车拉走,去接受失职调查。我趁警察和消防的人过来之前收起了拍摄手机,尽量低调地带着自己的人离开。现场的混乱中也没人注意我们。爆炸使一个消防员丧生,另一个轻伤。我们的新闻组居然没什么损失,除了只能暂时打几天手语沟通。

我们爬回车里,每个人都双腿发软。K一上车就拨动了某个开关,我背后一冷,所谓的超级英雄的力量又重新在我们控制下了。所谓的事归正轨。

一号耸肩,垂下眼睛,开始脱掉身上的紧身衣。为了贴合皮肤感应电极,紧身衣底下是***的。不过看上去他全然不在乎。把褪下的衣服往后座上一扔,他动手套上自己的衬衫和牛仔裤。我和K默不作声看着他。

“我不想干了。”他宣布。

我没觉得意外。

“他们找到了你们昨天救的人。”L说。

我撑着脑袋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回家洗了三次澡,身上还是留着火灾现场的难闻烟味—也许是心理作用。昨天的事糟糕透顶,这场表演原本是为了挽回我们已经岌岌可危的公众关系,事情却演变成了我们救了消防队没能救下来的人。不幸中的万幸是没人知道。

可眼下这点儿底也掉光了。

“是哪家?”

“金星电台。”

“见鬼。”我们的节目要是倒了,他们会深表同情,然后立马动手做仿制系列。“他们准备怎么放出来?”

“我有他们的样片。”L拿出手机,一小段视频,“别问我是怎么搞来的。”

一间略显凌乱的出租房,我们昨天救下的中年男人坐在床上,被子拉到膝盖,身后垫了几个枕头。金星的记者凑在他跟前:“你相信联合电视台的超级英雄会来救你?为什么不等待消防队就往下跳?”

“我对他们更有信心!”中年男人咧开嘴笑得一脸天真。

我叹口气,这人不知道他在干什么,倒不怪他。光这段采访就可以断送我们的节目。

“还有个麻烦,我们的一号超人不想干了。”我说。

“为什么?他正红得发紫。”

“他觉得我们没人性。”

“见死不救?”

我耸肩:“K当时要保护的是设备。也是想保护我们自己的人。他没错。”

“你觉得当时该出手吗?”L扬起眉毛。

“这种问题没意义。”我立即回答。

当时一号想做什么都得由他自己。那种情形回想起来真是不寒而栗,如果我们还有机会拍下去,绝不允许类似的事情再发生了。

L叹气:“确实没意思。”

“我今天早上跟他在电话里谈了谈,现在不是换角的好时机,我们整个节目组都有麻烦。我们需要他和我们一起去应付。”我一边说,一边拿起写字台上的一支圆珠笔,在指间转动。这支圆珠笔的外表面有一号穿着紧身衣的卡通图像。

“他怎么说?”

“他提醒我合同规定,当我们任何一方想中止参与时,都有权立即退出。”我苦笑,一号的确有权利想走就走。只要他五年内不参与其他电视台组织的同类节目,以及不能将全息紧身衣的技术细节告诉他人。我们完全没理由强迫他为我们做任何事。

我和L又扯了半天,没想出什么法子能救回咱们的节目。我们失去了审查方的信任,竞争对手正要向我们下绊儿,而唯一一个捧红的明星在这当口转身走人了。平心而论也不能怪他,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娱乐制造业的奇异道德观。最后我们的对话开始陷入互相指责的恶性循环,大家情绪都开始烦躁。我挥手建议中止话题,叫上K,一起去六路居吃个午饭。

结果正是吧台边的电视新闻联播,送出了压断骆驼背的最后一根稻草。

“今天一名16岁的少年因为穿着奇装异服受到枪击……”

我们仨抬头看壁挂式小电视上的画面。一桩普普通通的超市抢劫案,劫犯已经勒令所有顾客和店员都蹲伏下来,准备掏空钱箱。这时玻璃门前经过一个少年,他穿着网络上卖的仿真超人服。劫犯以为他是正版的一号,感觉深受威胁,直接开了枪。

孩子还没送到医院就死了。

“遇害少年穿着的服饰来源于最近一档火爆的真人秀节目,有线电视网制造了一个真实版的正义超人形象……”

女主播公事公办的口吻让我感觉像在念悼词。

现在不用金星来掺一脚,我们也完蛋了。

第二天,我甚至没有准点上班。带着宿醉的头痛从噩梦中醒来时,已是将近中午时分,开了手机,十多个未接来电,大部分是L的,还有些来自电视台的更上层头头。我晃晃脑袋,慢吞吞地去冲了个淋浴,弥漫全身的脱力感和自我厌恶感,终于提醒了我当初为何要决心和酒精分手。

开车到电视塔时,我已经做好了为这个节目收尾的心理准备,以及面对悲惨的个人前景:可能得换个行业混混了。

L在过道上一把揪住我的胳膊:“你跑哪里去了!我找你一上午了。”

“嗯?”

“我们得找个地方谈谈。马上。”她说,眼睛闪闪发亮,“也许我们还有救。”

我皱眉,昨天的案件都在全国广播网上发了,我看不到还有什么挽回的余地。

L把我拖进办公室,反扣上门。

“有人向我们求助了。”她说。

“现在我们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我没来得及把“再揽下一个烂摊子”这句话说出口,L已经调出手机中的通话记录。

我听完,默然。

“我们可以跟他们做笔交易。”L说。

“就算没有行政命令掐死我们的节目,我也看不出还有接着做下去的价值。”我说,“我们可以换角,我们有一大堆想当超人的家伙投来的简历,但就没几个正常人。一号是正常人,他被我们逼跑了。不是说我们不对,这整件事就不对。这世上没超级英雄待的地方。”

L等我发泄完,静静地说:“我们可以找专业真人秀演员。”

自然她是对的。我闭上眼迫使自己冷静,因为少年误杀案,现在收视率和网络关注跳到了新的高位,放弃太可惜了。我们可以让编剧班子写剧本,租用场地,事先协调好各层关系。不再让情况失控。这是在我手里炒起来的最火的一档节目。我想救它。

“你和他们谈条件。我去和一号谈谈,”我说,“他会回来帮我们最后一次的。”

十一

厢式货车开过夜色中的街道。一号、我、L和K四个都保持着沉默,另两个是军队那边派来的人,虽说是便装,还是压不住特有的肃杀气势。

事情涉及一桩带有政治色彩的劫持事件。我平时不怎么看报纸的国际版,不太清楚欧盟和南极洲之间有了什么芥蒂。现在有一队武装分子潜入了南极使馆,把大使囚禁在了使馆地下室的一间小储藏室里,威胁说如果不对贸易条例做出修改,就把他切成一块块扔出来。

这事已经发生两天了,对外界严格保密。军方的人说在草地上已经捡到了大使的两根手指。和***的任何谈判都收不到回音。

大使馆是2020年建的老式房子,只有前门可以出入,救援专家也想不出解救方法。在研究解救方案时,有人嘟囔了一句:要是我们能隐身就好了。

在场的人里居然有看过我们节目的。

他们一开始和电视台接触,只是想借用我们的装备。在看了一号的训练录像后,明白光有装备是不够的:最好的特种兵也无法在一夜间灵活操控全息服。从宇航局那边借人的路子也不通,接受过全息服适应训练的人都退役十多年了。眼下能找到的,对全息服最熟悉的人选,只有一号。

他们对让平民和娱乐媒体介入营救行动有相当顾虑,但架不住草坪上发现的第三根手指。

L和军方谈了我们的困境。他们答应事后会跟那边的系统打个招呼,给我们再开一次绿灯。而说服一号的过程更简单:这里有个人需要你去救,非你不可。没有录像,没有观众,不是作秀。

一号果然来了。我说过,他是个不错的人。

K告诉一号,在这次行动中,全息服不会有功能限制。理论上他可以隐身三个小时以上,防护功能也调整到了最高级,按原来的设计,它能抗击太空中小型高速陨石的撞击,对抗地面上的轻型武器更是没问题。问题出在如果所有功能全开,我们车载计算机的运算能力和反应速度跟不上。宇航中心支持一套全息服用的是大型机。

所以一号在行动中面临一个功能选择的问题。他必须随机应变。他们交谈了很久,直到军方催我们出发。他就地换上了全息服,把穿来的夹克和长裤都留在了电视台。这回不用伪装成是正好巧遇了。

大使馆在郊区绿树掩映的别墅区。现场没有想象中的黄色警戒线之类的。几辆没有特殊标识的大型车停在大使馆前的草地上,一些穿黑色西服的人来回走动,从他们臃肿的背影看,都穿了防弹背心。军方的人问我们,要使全息服工作状态最好,我们的最佳停车距离是多少。

K说千米范围之内即可,但我们可能用到大量电源。他点头,跳下车跑开,十分钟后有人拿来了移动电源和无线信号增强装置。

一号拉上他的面罩,调试着和军队那边的通信信号。他今晚不归我们指挥,军队那边的解救专家会现场指导他的行为。全息服的控制权仍在我们手里,军方的人提出过要让他们的人来接手,K和一号都坚决拒绝。毕竟我们已经合作了数月,协调性更高些。军部的人没再坚持,只要求让一个决策专家待在我们的车上。我们接受了。

他们说他的任务非常简单,会有人负责引开劫持者的注意力,只需要他在隐身状况中靠近建筑,将四个微型炸弹粘在特定的墙角位置上即可。其中一些装的是炸药,一些是烟雾式麻醉剂。

这些炸弹能成为谈判专家手里的筹码,或强力救援行动时的掩护。

说实话,我看不出这主意有多聪明。不过这儿也没我们说话的份儿。

通信器里传来军部指挥中心的行动倒计时。隔着车窗,军部派来的腋下夹着一个小笔记本的专家,正朝我们一路小跑过来。

“昨天的事儿很抱歉。”K开口说,“我不是不信任你。”

“别放在心上。”一号点头,转向我,“早上我的态度也糟透了。”

我们都笑起来。

“你还愿意接着回来吗?”我问,“等这事儿完了?”

一号摇头,“不。我觉得我……尝试够了。”

他跳下车,两个军方的人等在车外,隐身程序已经启动,军人装作正常的巡逻,向使馆走去。一号跟着他们,渐渐开始融入环境色。两名军人早被告之过,还是惊讶万分地伸手过去,企图去触碰正在消失的一号。这里的灯光背景加上夜风引起的树影交错摇晃,使隐身程序占用的数据计算量相当大。我看着车内计算机屏幕上一路爬高的内存线峰值,不由地有点儿担心。

“没问题?”

K点头。

军方谈判代表开始走向使馆,再次请求他们更改条件,或者先释放生病状态不好的人质。回答他的是脚前一米处飞溅起的泥土草屑。谈判代表在子弹前毫无仪态地直跳脚。

我转向屏幕,今晚我们自然不可能有摄影跟着,这次行动不会有任何官方记录。我们有的只是一号肩部的微型摄像头传回的图像,为了尽少占用数据流,已经调到了最低分辨率。从模糊晃动的画面上,能看到的只有一号已经踏上了领事馆的门前草坪。他走得相当慢,不时停下,四下张望。

这是对的,让全息服有更多时间分析响应四周的环境图像。

车外有人拍门,我一惊,想起应是军部派来的坐镇专家,起身拉开车门让他进来。那是个秃头的中年学者范儿的家伙,耳朵里塞着硕大的蓝牙通信器。他冲我们胡乱点了头,在后座坐下。

一号离使馆越来越近了,四周嘈杂的声音都开始退去,让位于一片寂静。居然还有微弱的虫鸣。

领事馆的大部分窗户都黑着。从营救队这几天搜集到的情报看,劫持分子们大部分集中在地下室,他们派了两个狙击手驻在顶层阁楼里,另两个在楼内巡逻。几次潜行接近都失败了,导致大使的手指数量渐渐减少。军部怀疑他们配备了夜视镜和人体热量感应装置。

一号在出发前,将全息服的温度调整到了与外界温度一致,以免暴露行踪。K说,这设计是用来应付外太空正负数百度的环境温度的,眼下情况属于小菜一碟。

一号已经走到了大使馆侧面墙下,那儿有一溜矮矮的冬青树篱。从车上的通信频道上,可以听到军方的救援专家让一号再往前走几米,就能到达第一个炸药盒的安放位置了。

那只该死的狗就在这当儿窜了出来。后来才知道那是条领事馆用来看门的受训黑贝,自从劫持者入侵后,它就一直躲在屋侧的灌木丛中。它每次企图跑出草地,屋顶上困得无聊的狙击手便用一串子弹将之赶回树丛,以此取乐。被困几天后,一号遇上的是一只严重受惊、饥渴难耐的利齿巨兽。

黑贝一头将一号撞翻在地,军方专家惊呼起来,警戒线外的枪手无能为力—一号还处于隐身状态中,他们不能冒着误击一号的危险打死狗。全息服的计算能力眼下全被隐身功能所占据,防护能力基本为零。更糟的是这场混乱可能引起楼里劫持犯们的注意。

K拉下通话器,盖过了营救专家们的大呼小叫:“一号,听着,现在进入五秒钟的进攻模式,隐身状态关闭。你有五秒!”

一号解决那条狗没用五秒钟。我们只能看到阴影中一团挣动的黑影,随即卡的一声脆响。事后解剖证明他利落地一把捏碎了狗的颈骨。他没立时站起来,继续和死狗伏在一起,直到重新隐身。劫持分子们暂时没特别的动静,我背后一身冷汗。

这时车内的通信频道传来一号的声音,勉强还算保持着镇定,“我想他们发现我了。”

从屏幕中一号的视野中,可以看到一个持枪的黑影动作麻利地翻出了底楼的落地窗,直接向一号的方位走了过去。

“他们果然有热能感应装备。”军部专家在我们身后轻声说。

我想了想,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他们监视着整个领事馆范围内的生物热能分布,黑贝死去后温度迅速下降,必定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现在尽量不要动。”K说,“你身上的环境纹样现在定格了,不要动。你的防御功能现在正升高,再过30秒,他就是顶着你开枪也伤不到你。保持镇定。”

“收到。”一号悄声说。

黑影走近了一号正趴着的地点。是个瘦高个儿的年轻人,脸色苍白,穿着套比他身形大一号的黑色迷彩,头上扎着同色的绑带,像是第三次世界大战时的军备遗留物资。他带着把长步枪,伸长了枪口去捅狗尸。狗自然没反应,年轻人蹲下,把枪翻背到身边,伸手顺着狗头重重摸按,像在检查死因。

我们都屏息凝神。他不知得出了什么结论,略侧过头低声嘟囔了句。在向什么人汇报。

“让他撤回来。”我们身后的军部专家开口。

“现在?”K叫起来,“你疯了?”

“他们已经发现不对劲儿了。”专家说,“前两次他们认为我们潜行接近时,立时往草地上扔了炸药。那两个坑在屋子的另一侧,从这里看不到。”

我和K对看。

“一号,你听到我们的话了吗?”K凑近通信器说,“撤回来。”

“嗯。”

“你想要隐形还是防护?”

“先等等。”一号用气声说。黑衣年轻人正站在离他不足一米的地方,两只穿着军靴的大脚填满了屏幕。

“攻击。最大化。”他说。

我们都一愣。

“不行!”军部专家一下站起来,把脑袋伸到前座,“让他立刻撤出来。”

K推动了某个按键。

“你干了什么?”专家瞪K,瞪完了又怒视我。

“要是他每一步都得征得我们的同意,会死在里面的。”K说,“我们得给他完全的自***。”

专家难以置信地看着控制面板,又再次瞪视我们,最终缩回后座,开始和耳机里的某些人窃窃私语。

我背后一阵发冷,事情开始脱离控制了。我曾经指望他会在眼下极度危险的环境下,能克制下冒险欲望。但现在也没有退路。

屏幕上的军靴正越来越大,一号等年轻人走得足够近时,伸手劈断了他的脚踝。年轻人轻轻喊了一声侧翻在地,把步枪压在了自己身下。一号跳起来在他脑袋上补了一巴掌,“应该只是打晕了。”他向我们汇报,“我要进去了,他刚才汇报了,我听到他说他们怀疑已经有人进了房子,要干掉人质中的一个做警告。”

他从落地窗里翻了进去。见鬼,我重重揉额头。这时我们的车外有人“砰—砰—”拍门。

“你们在干什么?!”随着我们押车而来的军官之一冲我们大吼。

“我们是平民。”我心平气和。一号有忽视风险自行其是的倾向,我们一直都知道。眼下不是分裂自己这边战线的时候。他愣了愣。

“你们都下来。我们的人会接管这里。”

“我们是平民。还是媒体工作者。”我再次和和气气地提醒他。

军官无声地做了个口形,这个词若是发出声来,绝对是少儿不宜。这时他身上某个通信装置响了,他迅速半侧过身去,十几秒后回过头,招呼已经爬下车的所谓的决策专家,两人离开了。

我和K转回去看一号的进展。

发现不知何时,屏幕全黑了。

十二

“情况怎么样了?”

K用气声问。屏幕下角的液晶时间数字仍在不断跳动,他正处于完全的黑暗环境中,我们刚才差点儿以为视频传输断了。

“我躲在一道帘子后头。”一号同样用最小的音量回答,“他们在大厅里,一共有五个人。都带着武器。他们说的不是通用语。”

“稍等。”K打开另一个音频过滤窗口,从背景中分离出对话,降噪并做锐化处理。我连上了和军方的通信,“我们需要一个翻译。”

对方嘟嘟囔囔了几秒,还是接收了文件。

“军队的人说他们说的是挪威语,正准备搜查全楼。他们怀疑已经有人潜进来了,准备干掉一个不重要的人质警告我们的不守信用。”一号说,顿了顿,“给我防护能力。不用隐身了。”

背景传来硬底皮靴离散的脚步声。

“你没准备硬上吧?”我说,虽说在防御值满格的情况下,枪弹确实伤不了他什么。但我仍然无法想象他单打独斗放倒一整楼的劫持犯,咱们可不是在拍电影。

“我有个想法。”一号说,“相信我。”

我和K对视,K耸肩,“完成。从现在开始你没必要再向我们请示,直接微动作控制。”

“明白。”

几秒后,屏幕亮了起来,一号掀开藏身的帘子走了出去。顿时一团惊异的呼喝声,枪械上膛声。画面仍是一团灰暗中的人影摇曳。K试着增加了图像的亮度和对比度,看到了对方脑袋上都戴着笨重的红外眼镜。影影绰绰共有四五个人,我碰了下K的肩,问他全息服有没有夜视能力,K摇头。

“别伤害人质。”一号大声说,一边向前走去。他的通用语带着学校教学磁带的生硬味道。

“站住。待在那儿。”劫持者中的一个出列,口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整个视界亮了起来。劫持者方面启动了光源,这下终于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形象。装扮和一号在室外劈倒的年轻人差不多。K小声提醒我看他们旧军服的肩部,标准肩章被扯掉了。代表他们等级地位的也许是系在胳膊上方巾的不同颜色。刚才开口出声的男人年龄在四十左右,佩戴着特殊的红色方巾,和他周围一圈系黑色方巾的小毛孩相比,明显是头儿。他摘下红外眼镜,露出一张肤色偏黄的长脸,细眼高鼻,留着淡淡的络腮胡。眼眶四周细纹密布。与其说像占领使馆的***头目,更像是个疲惫的中年学者。

“你们一共有几个人?”

“就我一个。”

头目瞪视他。

“搜他的身。”他说。黑巾小孩儿们迟疑地凑上来,对一号有所忌惮。

“我没带武器。”一号平举起双臂。

一个青年上来重重拍摸他的腋下腹侧,他们的头儿似乎意识到了他在外形上的怪异之处。

“你怎么进来的?”头目眯起眼,“我们的监视系统没有死角。你们已经黑进来了?”

一号在犹豫。

我和K都在车里屏息。

“我身上的装备。”一号承认,“它能隐藏我的体温。”

搜完身的年轻人冲老板摇头,表示没找到什么隐藏的东西。

另一个黑巾小孩突然惊异地叫起来,头目皱眉侧头看他,“什么事?”

小孩凑上去叽叽咕咕说了一通。再次望向一号时,头目脸上混合着好奇与厌恶。

“他说他在电视上见过你。”他走近一号,同时保持着安全距离,“你们国家的电视上你是个……”他停下来,通用语还没来得及收进这些俚语,他终于找到了个类似的词,“万能者。”

“是的。我出现在电视里。”

“那些不是特技?他说你可以隐身—”头目恍然大悟,“你就是这样进来的。你是电视明星,也是秘密警察。”

一号不置可否。

“你还能干些什么?”头目指向一号翻进来的落地窗,“那条狗是你打死的?”

“是的。”

“能打。能隐身。有趣。”

他们沉默了几秒。

“你是……特殊的。”头目像是下了个结论。

“嗯?”一号身体一僵。

“如果你身上的东西,每个警察都能得到。我们不可能占领使馆长达一星期。”头目偏头示意左手边的黑巾小孩,“去开通信频道,告诉他们,多谢又送来一个人质。”

他转回来,“把你身上的东西脱下来。”

一号防卫性地向后退了一步。

“不愿意?”头目冲手下做了个手势。两个像是得到了命令,快步走开。

在紧绷到凝结成块的空气里又等了几分钟,大厅后侧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与拖动重物声。一号侧头看去,那两个黑巾青年拖着一团重物过来了。待近了才能看出萎靡在地下的那堆其实是个人。黑巾们一松手,他顺势翻仰在地下,眼神一片空白。从脸上的胡茬和衣服的皱污程度都能看出来,已经被囚禁了好几天。

“不脱下来,就打死他。”头目垂下手中的长步枪,枪口顶着地下男人的脸颊。

“等等。”一号举起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能和你私下谈谈吗?”

“我没这么愚蠢。”头目第一次露了笑容,“你能一掌劈死那条狗。”

“我不会用武力威胁你。”一号说,“大使还在你们手上。”

头目略略怂肩。

“我会把装备脱下来。”一号作势把双手放在领口,“但在交给你之前,给我几分钟时间和你单独谈谈。”

“也许会考虑的。”他再次用枪口粗鲁地顶了顶地下男人的太阳穴,“脱下来。”

后面的场景我们只能通过声音和事后口供材料来推论了。一号脱下全息服后折叠起来,肩头的摄像头被卷进衣料里,我们的屏幕上只有一片黑暗。

“OK,我脱下来了。”一号的声音。此前他窸窸窣窣折腾了很长一段时间。

“把它放在地板上。”

“好—”一号退开的脚步声。

“你们到地下室去。”头目的声音,对着那些那群黑巾青年人说的。

安静了一会儿。

“你要求单独谈谈。他们要你带来什么消息?”

“是关于这件装备。”一号说,“它能做很多事情。”

“你说过了。”头目轻笑,“难道里面没人时它还有威胁性?”

“你最好破坏它。”一号轻声说。

在车里K一听这句脸色就绿了。我抓住他的肩:“嘿。”

“我知道。我不会干涉他的。”K嘶声说。

“为什么?”头目拖长了声音。

“你手下的年轻人对它很感兴趣。”一号说,“你没有看过我的节目。他们看过。”

“他们不会为了这东西背叛我。我们这些人之间不仅仅是雇佣关系—你为什么要替我考虑?”

“我们不想让形势再复杂化了。”他最终说,“和你谈判至少比和他们中的一个谈判更有理性。”

“那么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是,干掉你,把这件东西毁掉。”头目又笑起来,声音冷淡。

一号不出声。

我和K都僵在车里动弹不得。他在扮演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角色。

“你不会自断退路。”一号重新开口。

“你只是个电视明星。”头目讽刺一笑,提醒他,“我们手里的是大使。”

“我的意思是它能隐身。”一号指指地下团成一小堆的全息服。“你可以走出警方的包围圈。”

“得了吧。”头目大笑,“这种东西里面怎么可能没有定位或控制装置。我如果穿上它逃走,就是自投死路。”

“改编程序很容易。”

“凭什么相信你?”

“我不是军队或警察的人。我只是个平民,只想脱身出去。”

从脚步声判断,头目来回走了几步。

“眼下是僵局。”他承认,“我们绑架了大使,但你们的政府明显认为这分量不够。你们在积极营救他,但从不正式考虑我们提出的条件。你看,甚至连拍电视的都参与进来了。”

“如果你们要求的只是平安离开……”

“带着人质走,到国境线以外再放了他?”头目“哼”了一声,“太过时了。这楼外有很多狙击手。只要我们一走出去,就能把我们全射死。不会伤到……”他语速慢了下来,随即笑了,“你说得对。你送来的装备是有用的。”

半小时后,他们一行人出现在使馆正门。大使被匆匆塞进了全息服,一号教他们如何将全息调至隐身。我和K全神贯注进入随时准备操作系统模式,我已经隐约想到了一号所谓的想法是什么。劫匪一共有七个,略呈分散队形走出使馆。最后两个黑巾青年扭着一号和另一个使馆工作人员。在即将离开使馆门廊时,他们俩被猛力推开。显然劫持者们认为有一个重量级人质足够了。

军部的人早已接到劫持者的通知,大使和他们在一起,但他们无法看到他。他们有个了隐身的人质在手,狙击手也不能设计射击轨迹。劫持者要求提供一辆小型货车,他们将直接开到海港,与接应者汇合。如果确定没有追踪者,他们会在合适的时间地点放开人质。

只用了十分钟,军部的人便准备好了货车。劫持者们准备上车时,大使的身影在空气中显形。那是个小个子男人,全息服在他身上像层过大的皮肤般松松垮垮地挂着。他夹在两个黑巾青年之间,身形佝偻地站着,但眼下地球上的子弹是没办法伤到他了。一号向劫持者们隐瞒了这个重要功能。

我和K将全息服的模式调到了防守,一号在帮大使穿上全息服时,低声指示了我们。军部的人迅速讨论后认为这个计划可行,便设下了埋伏。

劫持者在发现大使显形的一瞬间即反身开始射击。军方的回击肆无忌惮。

枪战几分钟后即结束了。现场一片我至死不愿回想的血腥,大使没事,只是由于身处枪火交织的正中心,吓得瘫软在地。

他们找到一号时,发现他在流血,有人给他盖了件衣服。头上的伤口太可怕了,没人敢动,救护人员赶来前他就死了。其实他离枪战现场足够远,劫匪推开他后他又自己跑开了几十米,找了个隐蔽处自己蹲了下来。

他的死只能说是流弹不长眼。

后来法医告诉我,他被直接击中后脑,没什么痛苦,可能还没反应过来就过去了。大概这是唯一可以安慰的事情。

十三

辞职前,我得交出手里所有的节目资料。尤其是关于超级真人秀场的,新的节目制作人和班底正等着接手。这次的超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单身母亲,专业演员,整个节目走温情路线。

我重新看了遍那天和一号谈合同时的录像。

我们手捧着一次性咖啡杯,坐在折椅上。

“对我们来说也是新尝试。”我笑得假模假样,“你为什么会对这个主意感兴趣?很多人对于上真人秀节目会有顾虑。”

“实际上我平时很少看电视。”他看了我一眼,低下头,“收到你们的邮件后,我上网找了些你们以前录制的节目看了看。感觉上……”他停下来寻找措辞,“你们在帮助那些参与者,用一种比较激烈的方式。我喜欢这种氛围。”

关掉视频,我承认我一开始就忽略了。一号表面上是个最平淡不过的普通人,但他的确在寻求帮助别人的机会。也许是想找些生活的意义或诸如此类的该死的东西。他有帮助其他人的念头,三个月的超人秀增长了他的幻想。我们也难辞其咎。我本该在那天火灾现场的情绪爆发里看出来这种趋势,在应激状态下,他的那种英雄主义已经超出了自我保命的本能。我不该再把他拖进来的。

最后那个晚上,不知他有没有想到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说到底我们都是些平民,对子弹横飞场景的严酷性都不了解。

有人敲门。

“进来。”

是L。

“今天就准备走?”她看我桌子上堆着的大小纸盒。

“嗯。”

“我知道你不愿意再和这事搅和在一起,但有没有兴趣看看这个?”她抽出纸盒里的膝上电脑,动手开机,插闪存,点开一段视频。

警车环绕,白色大使馆在树影摇曳中亮起了灯。

“这是什么?”

“那天的录像,K做了些处理,有可能引起麻烦的具体细节都处理过了。但整个故事轮廓还在,既然你要走了……”她微微一笑,“你若不介意,就把它发到网上去?”

自然不介意。

我点头:“他不该死得悄无声息的。”

“会火起来的。真有人追究的话,你还是会有***烦。”L提醒我。

我大笑,做手枪手势冲头虚开了一枪:“反正不会是这种类型的麻烦。”然后站起身来,和她拥抱告别。

我们也只能为他做到这步了。

她科幻-金属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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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廖舒波 类别: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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