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择英孟凡大结局全文在线阅读 天空使命精彩章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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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4-05-23 10:40:47 编辑:寻真

天空使命 已完结

天空使命

分类:科幻 来源:快看 作者:文小建 主角:陈择英孟凡

陈择英孟凡是《天空使命》里面的主角,这本书的作者是文小建,下面就请各位一起来阅读小说的精彩内容:浩瀚星空既神秘又令人神往。但走向宇宙深空却需要巨大投资,甚至要倾尽全人类财力、物力、智力——一场巨大的经济危机之后,世界各国相继撤回下太空投资项目,最后一个负责对付小星行袭击的太空基地濒临瘫痪。这关乎全人类安危,于是一些有时之识开始振臂疾呼,希望全人类能够为自己保留最后一道来自外太空袭击的屏障。但另一股反对势力却认为人类必需安守本份,不要有不切实际梦想。双方对立,互不相让的同时,反对方悄悄绑架了对宇宙认识深刻的天文学家……而这时,就在人类内讧进入***阶段,一颗小行星突然撞向地球……

《天空使命》 天空使命 免费试读

天空使命

文小建

楔子

雪夜的海岛冷冽到让人几乎丧失生趣。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戴着暖耳,神情寥落地走在一条鹅卵石铺就的甬道上。天空中浓云低垂,风挟着隆隆涛声轰响在耳畔。他抬眼望去,天和海的尽头交融在一处,一片浓黑,视野里只有那座废弃游乐园里的摩天轮还能看出模糊的轮廓,却也透出颓败阴森的气息。

甬道穿过环形林带,通向一栋造型简约优雅的单层别墅。他踏上石阶来到门前,身份识别器完成人脸识别和脑电波解码,门锁打开,他拉开门准备迈步进屋。

一只脚刚踏进屋内,他的头部突然猛烈震荡了一下,犹如被钝器击中,接着表情凝固,眼神放空,直挺挺地摔倒在门口。

倒地男子身后十米处,一名黑衣人微笑着收起高压水弹枪,走出树林。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来上这么一手,用雪制成的高压水弹不但取材方便,而且不会在现场留下任何痕迹。

又一名头戴黑色皮制礼帽、身穿黑色皮衣的男人从树林里走出来。他高大的身形很具压迫感,步伐沉稳有力,不疾不徐,不像是在行隐秘之事。

他径直走到倒地男子的身旁,蹲身将他的暖耳摘除,拍了拍他的脸—没有反应。

“不至于就这么死了。”持枪的黑衣人走上前来说。

“我不是怕他死,是怕他大脑被打坏,他可是全世界最优秀的天文学家。”被称作“头儿”的高大黑衣人吩咐道,“把他抬进屋,绑起来,弄醒。”

头儿说完话自己先进了屋,在门侧的墙壁上摸索了一通,开了灯。

屋子很宽敞,家居陈设却极其简洁,客厅墙上挂着一幅隶书,写着“真理屋”三个大字,昭示着主人的某种心境或者追求。头儿笑着摇摇头—真理能够普度众生不假,但真理的追求者和发现者却往往先行遭受厄难,从古到今概莫不如是。

持枪的黑衣人收起了枪,将倒地者拖进屋,把门关上,手脚麻利地将他绑上,然后拿出一根二十英寸左右的金属棒在其太阳穴部位轻轻戳了一下。倒地者身子触电似的一哆嗦,眼皮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

“霍金你好。”头儿问候了一声,随即自己都笑了,“不好意思,现在是不太好,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请放心。”

“你们是什么人?”霍金嗓子有些喑哑,但并没有意想中的恐惧。

“你说呢?”头儿反问道。

“果然是你们,我早就预料到你们会来。”霍金轻蔑一笑。

“是吗?所以你看起来并不怎么害怕,是做好了心理准备吗?”头儿问。

“反科学的路走不长,我劝你们趁早改行。”虽然被捆缚在地,样子有些狼狈,霍金的神情却依然倨傲。

“还是根硬骨头。”头儿蹲身用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我听说你智商很高,但这次你不够聪明,很让我失望。我不跟你废话了,我们马上就会带你走,也许余生你都会失去自由,对此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霍金努力地仰着头,注视着对方的眼睛,“只要满足我这个要求,我就永远是自由的。”

“说吧,尽量满足你。”头儿说。

“我希望把天文望远镜带上。”霍金头转向一边,把嘴努向屋子的另外一侧,“就放在阳台那里。”

“嗯,我能理解。”头儿笑笑。

头儿去到阳台,那里空落落地摆着一盆吊兰、一把座椅和一台小型天文望远镜。这台望远镜比他预想得要小巧得多,试了试,一只手就能擎起来,搬动很方便。他把望远镜搬到了客厅,矗在霍金面前。

“你的宝贝来了。”头儿两只手掌拢起,丈量着镜筒,“口径这么小,怎么能观测到小行星?”

“你没资格跟我讨论专业问题。”

“好吧,你才是专家。”

他又摸了摸镜筒,这一次他注意到镜筒靠底部有一个绿色条状窄屏,跟门禁装置类似。“这是身份识别器吗?”头儿问道。

“当然,我的宝贝旁人不能盗用。”霍金说。

“理解。”头儿又笑了笑,转身对黑衣人吩咐道,“让其他队员过来清理痕迹,把车子和船都准备好,要回去了。”

“是。”黑衣人掏出电话。

一切都在按计划顺利执行,头儿长出一口气,打开房门,踱出屋外,掏出雪茄点上。

岛上的天阴起来快晴起来也快,浓云渐渐变得薄透,终于在东南方向上散开一角,一颗星星孤零零地出现了,像躲在黑色幕布后的一只眼睛,窥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头儿吐出一个烟圈,轻轻说道:“对不起了,宇宙又少了一位知音。”

1太空末班岗

结束了跟妻子和女儿的视频通话,陈择英来到教学舱门口,准备踏上讲台。

他又拿出那张全家福照片看了看,嘴角弯出笑意—总也看不够似的,哪怕刚刚在视频里已经看过十几分钟。现今这时代人人都有个人虚拟视窗,家人的信息一般都是以全息影像的方式储存起来的,陈择英身为一名与高科技朝夕相伴的宇航员,却始终觉得数据流太过虚幻,总不如拿张照片贴在胸口、放在手心踏实。

照片中三岁的女儿诺诺穿着他给买的柔性布料做的儿童仿真太空服,圆滚滚的像一个雪娃娃。她坐在父母并拢的膝头,略微歪着脑袋,眼睛晶亮,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圆乎乎的小脸蛋上竟透着英武的神气,细看之下隐约有乃父风范,这真让当父亲的感到惊喜。陈择英一年才回家一次,而拍照的这一次也许就是女儿长大后能记起的第一次,因而弥足珍贵。诺诺已经对爸爸的职业有了模模糊糊的认识,也有了探究的兴趣,她最喜欢爸爸穿太空服的样子,对于穿在自己身上的这套儿童仿真太空服更是兴奋不已,拍照那天一直在地板上努力跳着,试图飞起来。

妻子孟凡人如其名,平凡的模样、平淡的表情,极少有活泼的一面。结婚后的头两年丈夫作为太空英雄的荣光并没有分享给她,倒是后来太空基地的名声不太好了,民众对宇航员的责难波及了她这个无辜的家属。对此,她从未抱怨过。实际上她温婉娴淑的外表下是坚韧的自信和骄傲,丈夫在她心中就如同星辰般闪亮,流言不能削弱他一丝一毫的光芒。无数个夜里,孟凡陪着孩子仰望天空,指着太空基地的方向,给孩子讲着星星和爸爸的故事,于是在孩子幼小的心灵中,星星是和爸爸在一起的。每年的七月,爸爸都会从那片星海中落回地球,陪上她们娘儿俩几天,之后就匆匆回到天上。

这次将是长久的陪伴了,他即将永久退役—陈择英摩挲着照片中妻子和女儿的脸,内心深处却又在隐隐作痛。他实在太舍不得太空基地了,这里是他奋斗的地方,离开了这里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更令他感到难受的是:本来退役只是他个人的决定,但随后他接到的消息是整个太空防御体系都要报废,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而是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这座太空基地在人们眼中已然变成了一个烧钱专业户,地位早就岌岌可危了。

无论如何,这份事业都应该有人继承下去,这也正是他今天讲课的主题,他要在年轻人心中播下火种。

教学舱门的舷窗外,太阳从弧形地平线上升起,给地球一侧的轮廓镶上金边,这光亮逐渐扩大开来,催动着万物苏醒。这景象似乎正寓意着希望,陈择英振奋了许多,推开了教学舱的门。

十几个年轻面庞齐刷刷地看向他—这位三十七岁的太空基地总指挥一身戎装,看上去比在电视里英俊很多,身姿挺拔,正气凛然,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

“维特号”太空基地的主舱采用滚筒离心的方式制造出模拟重力,当陈择英站上讲台时,他看不出台下十几位年轻人对人造重力有什么不适应。这很好,说明他们平时训练有素,没偷懒。

“学弟学妹们你们好,我是‘维特号’太空基地总指挥陈择英,和你们一样,我也是银河飞行学院的学生,所以不用叫我总指挥,叫学长就行。”陈择英自我介绍道。

这一番开场白先拉近了彼此的心理距离,学弟学妹们原本略显拘谨的表情放松下来。

“这次邀请你们来到‘维特号’太空基地参观,并不是公司的意思,是我私人跟银河飞行学院的一个邀约。”陈择英环视了一下众人,用很诚挚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你们都是学院里最优秀的学生,谢谢你们的赏光。”

这份谦逊和客气让年轻人们感到亲切极了,眼前这个英武的总指挥马上变成了可以闲谈聊天的学长,但也有个别头脑精明的人品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避开公司,以私人名义邀约,这是什么意思?

“先问一个小问题吧,谁知道这座太空基地为什么被命名为‘维特号’?”陈择英说道。

这是一道送分题,考的不是知识,而是积极性—一群人中总会有一两个积极分子,而这一两个积极分子通常确有过人之处。

一位眼睛黑亮黑亮的学弟抢先回答道:“1898年,德国天文学家古斯塔夫·维特发现了一颗小行星,他计算出小行星轨道跟地球轨道有相交的情况,为此吓了一大跳。这就是最早发现的近地小行星,也就是我们常说的爱神星。爱神星上有两座环形山,一座叫贾宝玉,一座叫林黛玉,爱神星上的黄金储量比地球上已开采的全部黄金还要多……”

陈择英虚按了一下手掌,示意停下来,这位抢答的学弟不但积极,还有点话痨。

“答对了,早餐给你额外加个蛋。”陈择英笑道。

“哈哈,那太好了。”学弟也真不客气。

陈择英继续讲道:“众所周知,近地小行星是地球的最大威胁之一,而‘维特号’太空基地则专为消除这一威胁而建。我们来看一段影像……”他从电脑中调出全息影像,投影到空中,影像中一架火箭喷着明亮的尾焰正在升空,“公元1969年3月3日,土星5号火箭在美国佛罗里达州肯尼迪航天中心成功发射,将阿波罗9号载人航天器送入太空。三名宇航员在太空中度过了之后的十天。这期间他们除了完成既定的太空任务外,还发现了这样一件事—在太空中俯瞰地球,除了能看到壮观的锋面云带和璀璨的城市,还能看到不时出现的细小闪电,那是闯入地球跟大气摩擦燃烧的陨石。实际上,每天都有总重量约几百吨的陨石侵入地球,好在它们个头都很小,尚未到达地面就燃烧殆尽。”

美丽的东西往往都蕴藏着危险,流星就是其中之一。全息影像忠实地还原了当时的情景。

“随着对陨石研究的不断深入,人类意识到地球是在宇宙中裸奔,宇宙深处的不速之客会从各个方向朝我们射击,只要子弹的口径稍大,我们就会遭受灭顶之灾。尤其是那些运行轨道跟地球轨道可能出现相交的数十万颗体积较大的近地小行星,每一颗都可能酿成巨大的灾害,甚至会给地球带来末日。实际上,这不是会不会发生的问题,而是何时发生的问题。换句话说,小行星毁灭地球生命是迟早的事,如果我们不加以防范的话。

“进入到22世纪以来,随着太空技术的发展,世界各地有近千个太空防御计划被付诸实施,但大多无疾而终,直至联合国介入,跟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合作建造了用于外来天体防御和深空探索的‘维特号’太空基地,情况才得以改观。我们这座太空基地配载有大型激光阵列武器和二十架‘希特’太空战机,可用于太空巡航和小行星拦截,在没有外来天体侵扰的‘和平年代’里它还可作为深空探测器的发射基地,担负着太空科考的任务。”

全息影像播放着三十年前“维特号”太空基地刚刚建成的情景,庞大的蘑菇状舰体在太空中如同一座巨无霸堡垒,它的意义早已超越了太空技术的范畴,是现代科技发展的巅峰之作,甚至当你凝望它时会不自觉地产生宗教式的崇拜。镜头又切换到了联合国大会厅,阿德尔森科技公司的创始人麦克·阿德尔森正在发表讲话,他那时才三十多岁,是一位不折不扣的青年才俊,正是此人一手将人类梦想了百年的太空防御变为了现实。他也是陈择英的伯乐,亲手提拔陈择英为“维特号”太空基地的第二任总指挥。

“我请教学长一个问题。”一位学弟举手打断了陈择英的话。

又是刚才抢答问题的那位学弟,陈择英点头道:“请讲。”

“太空基地有过到爱神星上开采黄金的计划吗?毕竟民众都在抱怨基地只花钱,不创造价值。”学弟问。

这个异想天开的问题引来一阵窃笑。陈择英却没有丝毫轻慢,正色答道:“人类创造的文明比黄金贵重得多,开采黄金不是基地该干的事,基地扮演的角色是人类文明的守护者。”

“我知道,但这毕竟是发财之道啊。”学弟说。

旁边一个女生看不下去了,插嘴道:“许愿你是不是傻?黄金多了,金价必然下跌,这并不会给社会增添财富,反而添堵添乱。太空基地是负责小行星防御的,不是负责采矿的,你别瞎起哄好不好?你爱发财自己发去,别耽误学长讲课。”

“你算老几,还教训我呢?学长的这座太空基地就是为防御陨石攻击而建造的,而我是我们银河飞行学院里最了解陨石的人,我跟学长做学术探讨,你一边凉快去。”

“算了吧。你最了解陨石?你了解的那是陨石的行情!”女生转而跟陈择英说道,“他叫许愿,兼职陨石贩子,满世界搜集陨石拿到文物市场上去卖,据我所知他还仿造了很多假陨石,坑了不少人,他的外号就叫‘陨石坑’。”

此话一出,同学们立刻哄笑成一片。

“学长是我的偶像,你别在他面前诋毁我!”许愿急了,“我也是为学长好,想给他找一条创富道路嘛,这样起码可以维持基地运转,短期内不会被勒令报废。”

这话听得陈择英心里一疼,也许这位名叫许愿的学弟真的是好意,尽管现在说这些都晚了,但这正好引出了他今天想讲的主题。

“是的,你们大家都已经知道了,‘维特号’太空基地将要彻底报废,所有基地人员很快都要遣散,联合国不想在太空防御事业上花钱了,一分钱都不想再花了。”

陈择英顿下来,目光望向舱底的舷窗,舷窗外是蔚蓝的地球,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得见亚欧大陆的轮廓。

后排的一位女生用怯生生的语调说道:“学长,据我所知,‘维特号’太空基地本来就已经到了服役年限,原本是要更换部件,改造成‘维特二号’太空基地的。政府不想再做投入,趁这个机会把项目喊停了。其实也不能全怪政府,政府是要听从民意的。咱们可以做个调查,到大街上问问,估计没几个人相信小行星会撞上地球,所以我觉得是民众的力量在起作用。”

“这事儿能听民众的吗?”还没等陈择英接话,许愿就转过身去跟那个女生争论上了,“民众只知道吃饱穿暖,民众需要被教育。”

“但现在经济危机这么严重,连吃饱穿暖都很困难了,还怎么谈其他的?我妈失业一年半了,我爸上个月也失业了,我家现在就过得挺困难。很多工作岗位都被人工智能代替了,大批人沦入经济拮据的窘境,这你应该知道,除非你是富二代,不过我看你这气质也不像。科技本来就是双刃剑,民众对科技的警惕甚至反对也是有道理的。大家都要生活,不是吗?”女生说着话眼圈有些红了。

“好啊,原来你接受了‘黄金抛物会’的思想!”许愿指着女生,做了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不要给人扣帽子!”女生气得腮帮子鼓鼓的,“我怎么会接受恐怖组织的思想?我是在讲道理。”

“就是你这种所谓的道理葬送了这座太空基地!”许愿语气激动起来,“科技就应该向前发展,没有停下来的道理。人工智能取代工人的工作,造成财富过度集中,政府就应该出台相应的政策,从制度上遏制社会环境的恶化,而不是拿科技开刀。生产力上去了,生产关系应该跟上步伐调整,不能生产关系没调整好,愣要把生产力再拽下来吧?你这位小同学的思想很危险,你还不自知呢,再发展下去,你就快成‘黄金抛物会’的成员了。”

那女生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狠狠瞪了许愿一眼,却无语反驳。

陈择英发现调皮捣蛋的许愿一旦正经起来说话还挺有道理,而且逻辑坚实,观点鲜明。他倒希望持有类似观点的年轻人能越来越多,这样他的事业才能后继有人,这也正是他给学弟学妹们上课的初衷。

“昨天我的助理朱妍已经带着大家参观了整座基地,不知大家的感觉如何,但我个人一直都很肯定地认为:‘维特号’太空基地是人类太空史上的奇观,我甚至希望你们大家能尽量记住基地的每一处细节,因为以后大家再也看不到它了。每当经济下行,太空事业必定首当其冲地被削减甚至被取缔,一代又一代的从业者从未摆脱过这种尴尬。对我个人来说,即便太空基地不报废,我也早就做了退役的决定。当我有了家庭,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我觉得我应该把接力棒传下去,一开始是担心没有合适的接棒人,谁能想到现在连跑道都没了……

“我坚信太空防御的整体中断是历史的倒退。有些同学可能会以为当经济转好后,太空防御会很快重启,这样的想法过于天真了。大家是否记得,从人类登月活动中断到人类再次登临月球,中间历经了多少曲折?这就是历史给予我们的教训。所以对太空防御的重启我个人持悲观态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太空防御的信念传承下去。以后我不再是一名宇航员,这辈子都不再是了,可能你们也不会成为宇航员,但请年轻的你们把这份信念放在心里,然后再传播给更年轻的人,这样的话太空防御事业的重启会更快一些。我愿意跟大家成为朋友,以后随时交流,我把希望放在你们身上。”

陈择英走下讲台,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

起身后他却换上了一副轻松的表情说道:“讲课到此结束,都跟我去餐厅吃饭吧。我知道昨天大家都吃的太空简餐,委屈你们了,今天我请客。”

听说学长请客,坐在前排的许愿第一个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陈择英身侧,跟陈择英一起往外走,他还憋了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呢。

“学长,太空基地啥时候报废?”

“下个月开始。”

“全拆了?”

“先将太空战机和激光阵列武器运回地面,其他一些有用的东西当然也得留着。余下的看情况吧,基地主体要发配到太空中去。”

“太可惜了,那都是钱啊!”

“总比养着我们这群宇航员省钱,人力成本你得算进去。”

“哎,学长,你说如果隔个一两百年再重启太空防御,会不会正巧赶上倒霉,在这期间就碰上小行星撞地球了呢?”

“大约每隔一百年都会有一到两次大的陨石事件,但都没到能灭绝人类文明的程度,人类已经生存了三百万年,还可以这样侥幸地活下去。”

“唉,赵一宁院士说您对基地很有感情,肯定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赵一宁院士?那是我的导师。你跟他很熟吗?”

“何止熟,我去年考上了他的硕士研究生,这次就是他把我选来的。”

陈择英才知道这个许愿不但是他学弟,还是他师弟。

说话间到了餐厅,“维特号”太空基地总指挥助理朱妍正在跟餐厅师傅交代事情,看到同学们站到了门口,赶忙迎了过来:“快落座,开饭了。”

大家嘻嘻哈哈地分散落座。许愿跟着坐在了陈择英和朱妍身边,在餐桌上的点餐系统里忙活起来。

“陈指挥,有个新情况。”朱妍面色有些凝重,“黄金抛物会的一号首领卡洛斯又发布了新的视频,视频中提到了阿德尔森科技公司,也提到了老板和您。”

“哦?说什么?”陈择英最近恰好在关注这个反科学组织。

朱妍擎起左腕,在手表上按动几下,调出视频,投影在桌面上。视频里蒙着黑色面罩的卡洛斯正在发表讲话:“我们对中国江苏盱眙近地天体观测中心的爆炸事件负责,对夏威夷莫纳克亚山天文台的爆炸事件负责,对美国洛杉矶格里菲斯天文台的爆炸事件负责。现在全世界的天文机构都已陷入瘫痪,连NASA和欧空局也停摆了,这很好,省得我们一个个炸过去。

“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提,联合国政府已经拒绝了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关于改建升级‘维特号’太空基地的提案,‘维特二号’太空基地计划彻底破灭。话说回来,你们猜猜看,麦克·阿德尔森和陈择英真的相信有小行星会撞到地球吗?不,这都是些骗人的鬼话。维护太空基地耗资巨大,省下这笔钱,我们的社会将不再有穷人!

“阿德尔森科技公司主营太空技术和人工智能技术,这两项技术正好就是造成民生问题的罪魁祸首,但随着‘维特号’太空基地的报废和人工智能产线的急剧收缩,这家公司正面临破产。这是普天同庆的大好事。为了庆祝阿德尔森科技公司的破产,我们将暂停对于前沿科学家的绑架。你们知道的,没有这种科技公司,科学家的理论成果只能停留在纸面,完成不了实质性的成果转化,我们也就不必大费周章地对他们下手了。全世界都在静候阿德尔森科技公司的破产,我跟你们一起期待。”

卡洛斯的影像消失,屏幕定格为一个蓝色的抛物线状徽标,抛物线最顶端立着一枚黄金戒指。

陈择英将食指抚上那枚黄金戒指:“唉,这个徽标极富煽动性,反科学由此变得貌似合理了。”

许愿接道:“是啊,恐怖组织的核心竞争力在于他们的理念是否具备强大的召唤作用。以往以‘伊甸’为名的反科学组织出现过好几个,都没能成气候,因为老百姓享受过科技带来的好处,没人想回到伊甸园,而且伊甸也并不符合东方人的信仰和文化。黄金抛物会的抛物线理论简单明了,一句话就说得明白—当科技发展超越某个临界点后就会弊大于利。这种看似理性而折中的对待科技的态度跟普通民众的切身感受完全符合,一下子俘获了人心。”

“嗯,所谓的临界点,所谓的黄金时代……”陈择英食指叩击着影像中的黄金戒指,“21世纪中叶—他们为黄金时代做的定义。他们想让科技倒退回那个年代,没有强大的人工智能,没有太空基地的年代……”

朱妍脸上笼上了一层愁云,问道:“陈指挥,我们公司真的会破产吗?”

陈择英叹了口气,说:“形势很不利。我还好,反正我已经决定退役了,可苦了你们这些年轻人了,真要失业了。”

朱妍眼神黯淡下来,垂头不语。

许愿看到气氛冷下来,拣着话安慰他们:“长久在太空里待着对身体也有伤害,这样也好,回家跟家人团聚。工作嘛,总找得到的,实在不行的话,跟着我倒腾陨石呗。”

“经济形势这么不好,还有人玩陨石吗?”朱妍问道。

“嗨,经济再不好,土豪也有的是。”许愿呵呵笑道,“古玩市场一点没受影响,古代大师的油画、古代美女的尿盆,都能卖钱。”

“油画还行,尿盆……”正巧一盆紫菜蛋花汤送上来了,朱妍嗔道,“哎呀,你说你这人!提尿盆干啥,吃饭呢。”

陈择英哈哈大笑,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

许愿也拿勺子舀了一勺汤,不喝,只举到嘴边看着:“人造重力这么厉害,水平面还是水平面,汤都不洒的。”

“基地上这种顶级科技的运用到处都是,太可惜了。”陈择英说道。

朱妍手支着腮帮子想了想,自我安慰道:“其实也没啥可惜的,基地报废就报废吧,回家跟家人团聚挺好的,您不也一直说想诺诺吗?”

陈择英叹了口气:“我在基地干了十几年,要说没感情谁也不信,就这么报废了真不甘心。”

“那倒是,我也不甘心……”朱妍拿着勺子怔怔地望着舷窗。

舷窗外星海璀璨,几个月以后就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景色了。

基地上的宇航员将要陆续返回地球。“维特号”将会被放逐到无垠的太空,成为历史的陈迹。与地球上的名胜古迹不同,不会有人去凭吊它,只是偶尔有人会想起它,想起人类曾拥有过的最恢宏的科技,想起舷窗外那片璀璨星海。

许愿挠挠头,跟陈择英说道:“其实我也不甘心……随着太空基地报废,我的理想也破灭了。”

“你什么理想?”

“成为您的搭档,一起战斗的那种。”

许愿眼睛里透出热切的光,不像是在吹牛或者刻意恭维。

陈择英冲他点点头,表示赞许,不管怎样,眼前这个小伙子心中已经有了一团火种,尽管他看上去还不是十分靠谱。

2末日降临

公元2164年6月,初夏时节中国北方的阳光逐渐炽烈起来,而位于北京的阿德尔森科技公司总部的员工们却如坠冰窟,他们即将面临失业。比地面工作人员更惨的则是“维特号”太空基地上的宇航员们,他们中的大多数返回地球后就地遣散,手续简单到令人寒心。

货运空天飞机频繁来往于地空之间,将太空基地上的高科技设备运抵地面,其中相当一部分要被变卖,以支付宇航员们的体检费和后续三年的基本医疗保障。

黄金抛物会成功地在民众心中培植起了对太空事业的仇视,几乎所有的天文机构都已中断工作,随着“维特号”太空基地被放逐,人类文明在茫茫宇宙中合上眼睛,安心地做起了盲人。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创始人麦克·阿德尔森和“维特号”太空基地总指挥陈择英也被冠以“现代杞人”之称,被人们大肆嘲笑,仿佛他们是天生的骗子和小丑。

然而,陨石灾难就在此时发生了。

公元2164年6月27日晚11点23分,一个大火球从天而降,落入日本神户港,在离一间以制造军用潜艇为主业的造船厂仅三百余米处爆炸,造成五十几人死亡,两千余人受伤。日本防务省起初以为是军事打击,但很快就勘察出那是一颗陨石。此前外界都以为这间造船厂生产的是常规潜艇,但陨石灾难发生后政府却做了应对核泄漏的紧急措施,当地人员全部疏散,外界这才知道造船厂生产的是核潜艇。

媒体报道的重心并未往军政方向演进,也并未往核事故的方向演进,因为第二天上午又有一颗陨石坠落在中国东海。连续两天发生两起陨石事件,这非常罕见。

落入中国东海的陨石引发了小规模的海啸,并未造成大的灾害。但不幸的是,事发时一艘小型游轮距离陨石坠落点不超过五百米,陨石冲击波掀起的巨浪打翻了游轮,船上一百多名游客遇难。遇难者名单和照片很快被公布在了网上,最小的遇难者仅有三岁,名叫陈诺,她的妈妈孟凡也一同遇难。母女二人发在社交网络上的海上游玩照片流传很广,引来网友一片唏嘘。照片中陈诺穿着一件儿童仿真太空服站在船头,头发被海风扬起,在妈妈的护持下张着双臂像要飞起来。

再下一次的陨石事件发生在南非中部的弗里德堡城东南二十千米处,由于事发地点较为偏僻,人烟稀少,只有一个人受了伤。这次陨石事件距离中国东海陨石事件不到三小时。

短时间内连续发生三起陨石事件,造成几百人死亡,这不可能是巧合。恐慌情绪开始在全球范围内蔓延,越来越多的人担心还有更大的灾难在后面。而这时候有能力监控和拦截陨石的只能是阿德尔森科技公司,“维特号”太空基地正在被放逐的边缘,也许在它寿终正寝前还能奋力一搏,救地球一次。

消息漫天飞,各路媒体在经过了短暂的喧嚣后,终于迎来了一个明确的官方指示—经联合国授权,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将就此事件召开新闻发布会。

7月1日,上午九点整,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创始人麦克·阿德尔森在联合国发言人的陪同下步入新闻发布会现场。发言人只是在发布会开始的时候说了一段简短的开场白,确认了此次发布会的官方属性,随后就把话筒交给了麦克·阿德尔森。

麦克·阿德尔森现年六十六岁,鬓角全白,面庞已经显出些许老态,一双蓝色眼睛却如鹰隼般锐利。由于十岁就随着做生意的父母来到中国定居,因而他的一口中文说得相当地道:“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外来天体监测部门刚刚确认,刚刚发生的三次陨石事件并非是一场小型的陨石雨,这些陨石都来自于一颗名为‘2160HW’的小行星。这颗小行星本来要在一个月后从地球飞掠而过,跟地球的距离大概是地月距离的十几倍,尚在安全范围内,但我们最新的轨道监测数据表明,它受到引力摄动,已经发生了变轨,有可能落入地球。”

台下的媒体记者们发出一声低呼,这可是所有情况中最糟的一种。理论上说,近地小行星有受到太阳系内行星引力摄动从而变轨冲向地球的可能。但这仅仅是理论,有据可查的历史上这种事很少见,仅有的几次情况还都并不严重,至少小行星的个头都不算大。但这一次有所不同,既然小行星的碎块都能酿成灾害,小行星的主体必定不会太小。而且“2160HW”以发现年份打头,显然是个临时编号,小行星只有在经过四次以上的观察确认,并且运行轨道被精确测定后才能得到一个正式编号,正式编号前面是一长串阿拉伯数字。临时编号就意味着人们对它观察次数有限,了解也有限,防范起来也更有难度。

麦克·阿德尔森继续说道:“陨石灾害每个世纪都会出现一到两次,至于灾害程度如何则完全要看运气。‘2160HW’小行星最大直径有4千米左右,也许大家对这个数字没概念,我只举一个例子,造成恐龙灭绝的那颗小行星直径是10千米。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做了一个简单的撞击模拟,但我不准备给大家看了,以免造成更大的恐慌。”

稍有科学常识的人不用看模拟也知道,这么大的小行星撞到陆地,起码会毁掉一个大洲;撞入海洋情形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百米高的海啸将吞没沿海的大片土地,生态系统彻底崩坏,居住在内陆地区的人们会在随后的气候恶化中被折磨至死。

一名记者陡然站起身来,大声质问道:“‘维特号’太空基地建成时可是以提前50年预警小行星撞击事件为目标的,怎么弄成了现在这个局面?连一个月的时间都提前不了?”

人群中出现了一股骚动,不少人纷纷附和,显然这个问题是大家共同的想法。

麦克·阿德尔森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从容答道:“近地小行星的数量比我们原本预想的要多很多,还不断地有主带小行星闯入近地轨道,这些新加入的危险分子很难捕捉,而且最近十几年这种主带小行星闯入事件变得愈加频繁,太阳系就像一锅煮沸的开水般躁动,这给我们的工作带来了很大的难度。太空基地每年要独立发现几千颗新的近地小行星,同时也从世界各地的天文观测机构那里共享信息,又增加了上千颗新的近地小行星,跟踪任务非常繁重。”

“跟踪不区分重点吗?像这么大体积的小行星理应重点盯防!”那名记者打断了麦克·阿德尔森的话。

“当然,我们一直是这么操作的。但这颗小行星是4年前才被发现的,只有一次观测记录。它是一个隐形杀手,谁都没有注意它。”

“为什么没有注意呢?”记者紧追不舍,并且用的还是责难的口气。

“你应该提点有意义的问题,而不是一味质疑!”麦克·阿德尔森突然爆发了,“还不够吗!你们还不够吗!这五六年以来对太空基地口诛笔伐的就是你们这群人,而今整个地球整个人类的生存希望都寄托在太空基地上,而你们这帮蠢货还在质疑!你们除了质疑还有什么本事!”

现场陡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麦克·阿德尔森夹带着脏话的这一通训斥给惊呆了。

麦克·阿德尔森喘着气,平复着自己的怒火,努力放平语调:“眼下‘维特号’太空基地上用于拦截小行星的激光阵列武器已经拆除,即便不拆除,激光武器也并不适合对付这么大个头的小行星。太空战机大多运回了地面,宇航员都已遣散,只剩下总指挥陈择英和两名部下暂时驻留在基地。他们原计划明天返回地球,现在我已经让他们原地待命了。基地上只剩下一架‘希特’太空战机和少量弹药,我现在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陈指挥身上,希望他能带来好运。”

话音落下,现场又是一片寂静,好半天才有一名记者打破沉默,问道:“只有这一个方案吗?”

“只有这一个方案。”麦克·阿德尔森回答。

“陈指挥准备用什么方式打击小行星呢?可以透露吗?”记者继续问道。

“陈指挥将会驾驶太空战机,发射一枚反物质导弹轰击小行星。他毕业于银河飞行学院,在担任‘维特号’太空基地总指挥之前曾经是反恐飞行队的队员,精准打击正是他的特长。”

第三排中间的一名女记者突然站了起来,说道:“有媒体报道中国东海陨石事件中最小的遇难者陈诺正是陈择英的女儿,我想向阿德尔森先生求证一下。如果事情属实,陈择英目前的心理状态应该不适合执行任务。”

在座的记者中不少人听说过这个消息,大家齐齐把目光集中在了麦克·阿德尔森身上。

麦克·阿德尔森不说话,直直盯着那名女记者,脸上慢慢又有了恼怒之意:“你应该信任一位专业人士的专业能力!”

“您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女记者显然并未被麦克·阿德尔森此前的发作吓倒。

“人类可能是这个地球上最不信任自己同类的物种了,即使末日临近也仍旧如此,这太可悲了。”麦克·阿德尔森指着那名女记者说道,“请你坐下,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您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女记者依然站得笔直,“我不是无理取闹,这件事很重要,我们所有人的生命都系在陈择英身上,我们有权了解他的心理状态。”

“其他宇航员都已经回到地面,并且全部遣散,我们能倚靠的人只有陈指挥,没得选择。”麦克·阿德尔森说道,“陈指挥目前处在失去家人的悲痛当中,只有我们的信任能帮助他化解心结。他此刻也正在看这场新闻发布会的直播,我想他会对你的质问感到寒心。战士不怕悲痛,战士怕的是他所保护的人们不信任他。”

这番话说得女记者再不言语了。

“由已知的资料来看,‘2160HW’小行星是一颗碎石堆型的小行星,结构较为松散,容易解体。但我们不能等着它临近地球再出击,那样的话爆炸后的碎石仍可能砸向地球,虽然不至于造成太大的灾害,与最近三次陨石事件同等级别的灾害却仍难以避免。陈择英指挥会以最快速度出击,尽早让大家的生活恢复安宁,请大家信任我们!”

麦克·阿德尔森朝现场所有人深鞠一躬,跟发言人耳语几句后走下讲台,随后在工作人员的护送下从直播厅的侧门匆匆离去。

3拯救行动

“维特号”太空基地主舱内。

陈择英看完新闻发布会后久久没有说话。身旁的助理朱妍和工程师曲铭勋也都不敢说话,生怕惊扰了总指挥。难以想象失去家人的他此刻心里有多痛苦,家人曾是他离开他所钟爱的太空防御事业的唯一理由,而今这个理由不存在了—以一种谁也不愿看到的方式。

陈择英起身离开会议桌,走到主舱舷窗边,俯瞰着那颗美丽的蓝色星球。十几年来他几乎每天都从这里遥望地球,那是人类在宇宙中的唯一的家,美得如诗如画,给身处冷寂太空的人们一个温暖牵念。有了女儿之后,萦绕在心的不仅仅是思乡,还有时时刻刻的骨肉情系。他在视频通话中看着女儿一点一点长大,当女儿会说话了,能叫“爸爸”了,他决定退役,他已经为事业牺牲太多,也亏欠家人太多,是时候补偿了。

他曾拍过很多地球的照片传回给妻子,让她拿给女儿看。女儿很喜欢那些照片,照着画了不少水彩画,经常因此弄得满身颜料。虽然她画的地球总不太圆,看起来像一颗土豆,但颜色却涂得挺漂亮。妻子说女儿有绘画的天赋,将来会是一个画家。陈择英不会画画,妻子孟凡也不会,不但不会,连一点兴趣都没有,不知道女儿这基因是从哪里来的。但很快孟凡就发现女儿不是对绘画有兴趣,而是遗传了爸爸的宇航员基因,对飞翔和太空生活感兴趣。她只画地球,后来还要在地球旁边加一朵蘑菇,说那是“维特号”。她向往飞行的感觉,经常在视频通话中问爸爸飞是什么感觉。陈择英告诉女儿,在太空中的感觉不是飞,而是漂着,就像漂在大海里那样。

女儿又爱上了海,对她来说那是地球上的“太空”。于是孟凡经常带着她乘坐游轮出海。出事前一天的视频通话中,孟凡抱着女儿跟陈择英说第二天要出海,女儿兴冲冲地跟爸爸比画着大海的大,还说要妈妈陪着下水玩。谁知道母女二人竟真的下了水,永不再上来。

陈择英曾担心女儿会跟他一样,先是做飞行员,再做宇航员,走上一条孤独之路。他从未想过,女儿竟连长大的机会都没有。在飞翔和漂浮的想象中,她幼小的生命永远定格。

泪水模糊了眼睛,舷窗外的地球变形了,像女儿画的画—斑驳的云层、蓝色水晶一般的海洋,弯弯绕绕的大陆轮廓……

宇宙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一切都只是巧合,但这个巧合却让陈择英拦截“2160HW”小行星的行动带上了复仇的意味。

陈择英拭干泪水,转身回到会议桌旁,看着桌上那支长约一米的尖吻导弹,对曲铭勋说道:“开始吧。”

“嗯。”曲铭勋调出导弹构造图给总指挥做着讲解,“这是我们唯一能用的反物质导弹,别看它小,威力足以将小行星炸毁,但在目标物信息不明朗的情况下,还是存在风险的。”

陈择英点点头,向朱妍问道:“导弹要刺破小行星岩层,进入内部爆破,你查到小行星物质组成的资料了吗?”

“资料太简单,等同于没有。这颗小行星发现于2160年,此前我们的近地小行星数据库里没有它,我怀疑以前它是一颗主带小行星,闯入了近地轨道。”

“发现者是谁?”

“霍金。”

“我听说过这个人,以前是中国近地天体防御中心的研究员。”

“是的,行业里公认的天才,但性格不太合群,后来从中心辞职了。”

“能联系到他吗?”

“联系过,没联系到。”朱妍说,“即便找到他也没有太大用处,他把这颗小行星命名为‘美夕’,那是他女朋友的名字,看起来这又是一个浪漫的爱情故事,跟科研关系不大。小行星的具体形态需要太空望远镜追踪拍摄,由形态可大致判断出物质组成,但如果想要详细了解,还得靠探测器取样。”

“说这些已经不现实了。”陈择英转而向曲铭勋问道,“你有什么建议?”

“碎石堆型小行星的岩层密度不高,导弹应该能钉进去。只要钉进去五十米,就能保证这颗小行星被炸碎。我们得赌一回。”

提到岩层密度,陈择英想起一件事:“地球方面有没有对坠落的陨石进行成分分析?”

朱妍摇摇头:“日本那颗陨石引发了核泄漏,当地人全部撤离,不可能去找陨石碎片;南非弗里德堡市郊那地方很荒,也没人去找陨石碎片;至于落到中国东海的那颗,一来在海底找陨石完全不现实,二来也顾不上,都在打捞遇难者尸体……”

朱妍陡然意识到失言了,赶忙止住话头。

陈择英咬着嘴唇,眼神里闪过一丝疼痛,但转瞬即逝:“辛苦打捞人员了,到这时候了仍在岗位上工作。”

他沉吟片刻,下了决定:“眼下只能按照铭勋的推断来了。加速过程要再优化,反复确认,飞行过载过大容易造成早炸,反物质弹药可比一般爆炸物敏感得多,千万小心。”

“我会的,一直都在调整。”曲铭勋说。

朱妍调出赫歇尔太空望远镜的监控数据,说道:“幸亏这架太空望远镜没拆除,不然我们只能靠太空战机的雷达捕捉目标,在太空环境中这太冒险了。随着距离的拉近,小行星的真实面目会越来越清楚。它的运行轨道我现在已经掌握得很精确了,正在导入您战机的系统里。”

“嗯。赫歇尔太空望远镜没有监控到那三颗陨石是我们工作的严重失误,明天的任务不允许有任何失误。”陈择英说道。

“不能这么说,那时望远镜观测方向不对,而且处于待报废的状态,我们也都处于待下岗状态,谈不上什么工作失误。”

朱妍说完话注意到陈择英的表情虽严厉,眼睛里却隐然有泪光。她这才想到从公事角度反驳他是可以,但因为监控不到位而导致他妻子和女儿的死亡,责怪几句也是人之常情。

“陈指挥,对不起……是我的工作失误。”朱妍赶忙改口。

“明天的任务不允许有任何失误。”陈择英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眼光望向舷窗外,“失误不起,这次是几十亿人的生命。”

此前两天地球上乱作一团。圣城耶路撒冷集聚了上百万犹太教、***教和***教***,他们拥往哭墙、耶稣殉难教堂和圆石***寺祈祷,祈祷着神能够消除灾祸。在人类试图用科技力量阻止灾难发生时,宗教仍然是一部分人寻找慰藉的首要方式。与此同时反科学论调却销声匿迹,人们竖起耳朵也听不到关于反科学的只言片语,飞扬跋扈的黄金抛物会像是突然就人间蒸发了……

但混乱很快就停息了,所有人都转向关注那一场史无前例的电视直播。

7月2日早八点,“维特号”太空基地上的三名成员在太空战机发射舱集合。曲铭勋为战机做着最后调试,朱妍负责确认目标小行星的空间坐标和运行轨迹。陈择英静静地坐在座椅上,将所有可能发生的情况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完成了调试的曲铭勋跳下战机,走过来向陈择英敬了一个军礼:“陈指挥,一切准备就绪,摄像头也装好了,起飞后直播即刻开始。”

“嗯,收视率应该不错。”陈择英站起身,回敬了一个军礼。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看来心态挺放松,曲铭勋和朱妍多了一份信心。

“希特”太空战机机身上有三个很大的英文字母“HIT”,中文常翻译为“打击者”,陈择英走到战机前,停驻了一小会儿,默默地祈祷着这仅有一次的打击能精准无匹。

半分钟过后,他踏上舷梯进入战机,舱门缓缓关闭。

当他戴上头盔时,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四肢还有轻微麻木,犹如触电一般,他下意识地把手扶上操纵杆。还好,晕眩感并没有持续下去,一瞬间就消失了,随后一切正常,他这才放松下来。这种情况在他身上从未出现过,也许是悲痛过度后的神经反应吧,但无论如何,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两分钟过后,太空战机在电磁弹射器的作用下跃出基地,朝着茫茫宇宙进发。

地球上的电视直播信号开启,亿万双祈盼的眼睛都凝注在了陈择英一个人身上。

战机舷窗外星空灿烂,犹如无数细小明灯点亮亘古长夜。经过近一小时的高速行驶,机载屏幕上的球状坐标系里出现了几个小点,那是高速行进的陨石,速度在30千米秒左右。陈择英原先准备绕到小行星轨道的侧方,避开一个角度射击,但那样的话射击难度会很大,爆破效果也不好,于是干脆正面迎击,这样风险虽大,效果有保证。

碎石堆型小行星一向被认为是最危险的陨石杀手,它不像独石型小行星那样只是一整块,它会分崩离析成一场陨石雨,防不胜防。尤其在它接近地球时,引力摄动会让它的结构不稳定,从而变成一架抛石器。太空战机极有可能在未到达预定投弹点前就被它抛出来的碎石砸中。那样的话,一切都将结束。

陈择英依照赫歇尔太空望远镜的观测信号和机载雷达信号小心翼翼地行进,陨石雨离他越来越近。眼下的行动难度在于—陈择英必须在陨石离他几千米处靠预判采取机动躲避,因为距离太近的情况下即使战机能做机动躲避,所产生的过载也是人体不能承受的。实际上“希特”太空战机能做100G过载的机动躲避动作,这个过载下人体的骨骼会被压碎。在宇航员牺牲的情况下,战机依靠人工智能程序仍能按计划执行任务,不过成功率将大大降低,面对“2160HW”这样体积的碎石堆型小行星,人工智能执行任务的成功率近似于零。陈择英不想把操作权让渡给人工智能,那意味着失控和失败。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种战术设置充分表明了太空战斗与空军战斗的不同—太空战士的生命远没有任务重要,而空军战士的生命通常都比任务重要。对太空战士来说,当情况过于紧急时,采取100G的过载做机动躲避牺牲自己保住太空战机是正常行为。

第一颗碎陨石从战机左后侧将近两千米处掠过,陈择英并不需要做避让。类似大小的陨石冲入地球大气层也没关系,还未落地就会燃烧殆尽,造不成任何伤害。

雷达屏幕上几个光点在逼近,其中一颗位置很正,陈择英做好了机动躲避的准备。果然,有一颗直径跟汽车轮胎相当的陨石直奔战机而来,被陈择英轻巧地躲过去了。

之后的三小时里,类似的险情又出现了十几次,陈择英都顺利过关。

赫歇尔太空望远镜一直在对小行星进行追踪拍摄,此时小行星的距离已经近到可以让陈择英看清它的全貌了。它像一只头角峥嵘满身是刺的石怪,跟“美夕”这个温婉的名字很不相称。地球引力撩拨着这头石怪,使它越来越躁动,不停有碎石从它身体上脱离,似乎再过几秒就要爆裂成无数碎石。

这时雷达屏幕突然侦测出一片小点,非常密集,朝战机笼罩而来。太空战机急速冲进陨石雨中,雷达已经用不上了,陈择英要靠肉眼来做机动躲避,这意味着他处在失控边缘。最危险的一次机动躲避他承受了9G的过载,眼前已经全黑,这是人体的承受极限。

战机在一阵剧烈震荡中平复下来,死神们从身旁掠过,如飞蛾扑火般飞向地球,它们将化作大气层中的灿烂烟花。

战机到达预定投弹点。陈择英确认了射程、目标距离等参数,启动导弹激活程序。理论上说,在智能系统的操控下导弹会自动捕获目标,打击精度非常高,但由于预设的速度太快,以致很难调整修正弹道,一切又都在未定之数。总之,到了这一步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

陈择英摒除杂念,按下发射键。

导弹离机点火,从机窗外可以看到一团尾焰在飞速远离,很快就缩小为一个光点,然后肉眼再也无法捕捉到。

原本就静寂无声的宇宙仿佛变成了凝固态—什么都没发生。陈择英心里一沉,难道没有打中?但紧接着他就从赫歇尔太空望远镜的拍摄画面中看到小行星化作一片橘红色的光芒喷薄而出!

“成功了,成功了!”一直不敢打扰陈择英的朱妍和曲铭勋在耳机里大叫着。

地球上所有人都在欢呼跳跃,劫后重生的一天变成了盛大节日。陈择英长出一口气,愣怔片刻后,抬手关闭了直播信号摄像头,然后把身子倚在椅背上,禁不住泪如雨下,像一个被遗弃在茫茫旷野中找不到家人的孩子。

7月5日下午,阿德尔森科技公司董事长麦克·阿德尔森陪同众多主管航天的政府领导和媒体记者等候在北京郊外的航天机场。下午三时许,“文明”号客运空天飞机载着陈择英、曲铭勋、朱妍三位太空英雄胜利归来。

曲铭勋第一个走出舱门,他形貌无甚特点,笑容倒是很讨喜,一看就是那种周身散发着蓝领气息的务实派技术人员;随后走出来的朱妍惹眼得多,容颜俏丽,眼神灵活,精气神儿十足;“维特号”太空基地总指挥陈择英最后一个走出舱门,记者们嘈杂起来,挨挨挤挤地把镜头对准了他。这位三十七岁的太空英雄气质冷峻,两鬓的白发为他平添了一抹沧桑。

工作人员扒开记者,清出一条路,众位领导上前跟三位太空英雄一一握手。随后陈择英发表了简短的讲话,他说了些套话,又说了好多次“谢谢”,看得出来有些倦怠。但在场的人依然深受感动,其实该说谢谢的不是陈择英,而是其他所有的地球人。

“你是真正的太空英雄!”讲话结束后,麦克·阿德尔森上前握住陈择英的手。

“谢谢您的栽培。”陈择英说道。

“‘维特二号’太空基地的建造马上提上日程,顺利的话一年后完工。如果你愿意,可以继续担任新基地的总指挥,当然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养身体,多多休息,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麦克·阿德尔森拍了拍陈择英的肩头。

陈择英点了点头,他已经没有别的念想了。

一辆医护车等在不远的路旁,麦克·阿德尔森陪同着三位宇航员一起上了车。三人都要第一时间去到专门的医疗机构做体检,尤其陈择英更需重点检查,正反物质湮灭释放的高能伽马射线对人体细胞伤害很大,即便在有防护的情况下也不容忽视。

车子发动,记者们的闪光灯在后面追着闪着,一直送着车子开远。

等到车子四周都没人了,麦克·阿德尔森把手按在陈择英手上,低声说道:“节哀,人死不能复生。”

这位商业大亨精于人情,自然知道陈择英短时间内白了头是因为什么,绝不会是被拦截小行星的任务给愁的,在专业技能上陈择英具备常人难以企及的自信,是失去家人的悲痛让他变成了这个样子。

“是,人死不能复生……”陈择英喃喃道。

“半年前你执意要退役,我虽然不同意,但也很能理解你想回来陪伴家人的心情。”麦克·阿德尔森长叹了口气,“唉,谁能想到……”

“也许真有天意。”陈择英摇摇头,“我跟这颗小行星是注定的冤家。”

“不要太难过了,我一辈子没组建家庭,不也过得好好的?追逐事业和追逐金钱照样会让人活得充实。”

“那不一样,拥有了再失去,跟没拥有过不一样。”

“那你就要学会骗自己从未拥有过。”

“这……很难。”陈择英看着车窗外倏忽而过的风景,叹息道,“……真的很难。”

“换个思路。就像这车窗外的风景一样,过去就过去了,你必须往前看。”

“谢谢您的好意,我会走出来的。”陈择英说道,“但亲情不是风景,是长在心里的,过不了。”

“你看看窗外的天空。”麦克·阿德尔森指向车窗外的上方。

陈择英转过头仰望着车窗外高远的天空。今天天气晴好,长空如洗,几片细碎的云块像绣在蓝色纱巾上的白玉兰花。

“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陈择英顿了一顿,说道,“宿命。”

“这就对了,你原本就是属于天空的。”麦克·阿德尔森笑了。

4林美夕

二十天后。

夕阳将落未落,在西天烧出一片深红的晚霞。陈择英戴着墨镜,看到天空仿佛要流下血来。

面前一大一小两座墓碑,他躬身把一件崭新的儿童仿真太空服放在小的墓碑前面,又把怀里的一捧白色郁金香放在大的墓碑前。风吹过,墓园内的衰草簌簌作响,如泣似诉。

“安息,天堂里没有灾难。”他口中轻轻念着,把手抚上胸口。

赵一宁院士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白发被风掀动,脸色说不出的苍老憔悴。他静静伫立,凝望着学生的背影,学生的痛苦他感同身受,到了他这个年纪,对世事无常的体会比年轻人要深得多。

陈择英祭奠完毕,转身来到赵一宁院士身前:“导师,我们回去吧。不好意思,让您陪了我这么久。”

“刚刚又来消息了,学院领导要我出面请你回校做讲座,我估计你没心情,替你推掉了。眼下也只有我能陪陪你了,他们满脑子想的都是庆祝。”赵一宁院士叹了口气。

“活下来的人应该庆祝,我不能拉上其他人一起悲伤。”陈择英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不过您推得对,我是没心情。”

“你也推掉了所有的媒体采访,我不是说这样不对,但你总得走出来,不然对身体也不好。”

“没事,体检结果一切正常。”

“两回事,心病久了最伤人。”

“没事……”

“唉……”赵一宁院士看了眼沉下去的夕阳,说道,“不早了,走吧。”

师生二人踏着石径小路往回走,不发一言,脚步声异常清晰。

赵一宁院士的手机又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并肩走着的陈择英的侧脸,欲言又止。迟疑片刻后,他还是决定说出来。

“择英啊,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一声,我已经憋了好几天了。”

“哦?导师您有事情尽管说,不用总想着照顾我心情,弄得我都有负罪感了。”

“有一个记者一直在找你。之前因为你拒绝媒体采访我就没跟你提,不过这记者挺执着,几乎天天发消息来,这会儿又来了。”赵一宁院士说道,“她叫林美夕,这名字你有印象吧?”

陈择英想了一下,说:“不记得有这么个人。不过去掉姓氏,‘美夕’这个名字我当然知道。”

“就是她,你拦截下来的小行星就是以她的名字命名的。”

“哦?她有什么事吗?”

“她想找你,但苦于没有路径,就找到我这里来了。最近这样的媒体很多,知道你拒绝采访,又都以为我能说动你,就都往我这里扑。不过这个林美夕有些特别,她要跟你确认‘2160HW’小行星的轨道,还有一件失踪案要追查。”

“小行星已经炸毁,轨道还有什么好确认的?失踪案也应该是找警察,怎么能找到我这里来?”

“我也是这么回复她的,但她不肯罢休。”赵一宁院士摇摇头,苦笑道,“这女孩也是真拧,非要说陨石事件是个阴谋,还说这个阴谋与她要查的失踪案有关,失踪的是她前夫。”

“陨石事件怎么可能是阴谋!”陈择英顿了顿,问道,“她前夫就是霍金?”

“是的,著名天文学家,也就是你拦截下来的那颗小行星的发现者。”赵一宁院士说道,“林美夕是美籍华人,为了这件事要专程来中国一趟,明天就到北京。不管你答不答应见她,她都会想方设法去找你。所以我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你吧,至于见不见,你自己拿主意。”

“嗯,把她电话给我。”陈择英拿出手机,“我来约她。”

第二天中午,学院辅路西米咖啡厅。

这间咖啡厅店面不大,布置简易,格调幽雅,店内只有三两位客人,清清静静的。陈择英穿着一身运动休闲装,戴着一顶鸭舌帽,把帽檐压得低低的,找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在餐桌上的点餐系统里点了一杯卡布奇诺。他对面是电视墙,为了怕打扰客人,店员把声音调得很低,几乎听不清什么。此时电视上正播报新闻,字幕上显示说黄金抛物会的理念遭遇质疑,组织内部发生内讧,画面上闪过黄金抛物会一号首领卡洛斯以往几次讲话的片段。

陈择英是反恐队出身,对这个反科学恐怖组织一直都在持续关注,他侧着耳朵努力去听,却陡然听到一声刹车的尖啸,接着是两声枪响。声音来自屋外街道,陈择英探身看向窗外—一辆橙色小汽车跌跌撞撞地刹停在咖啡厅门口,车身冒着烟,显然已被击中。尾随而至的一辆黑色汽车也跟着刹停,几名身穿黑色皮衣、戴着墨镜的人端着枪下了车。

咖啡厅的门被猛地扑开,一个女人几乎是横着飞了进来,重重地磕到地板上。一发子弹“砰”的打在她身侧,地板被击穿了一个大窟窿。一个粗重的男声在门口吼道:“小心,要活的!”

咖啡厅的服务生听见响动,本来还缩头缩脑地想出来看个究竟,被枪声一惊,吓得把托盘盖在头上蹲进了吧台后面。靠门座位上的一对情侣模样的男女也反应神速,两条蛇似的出溜到了桌子底下。

女人撑起身抱着她的挎包连滚带爬地撞出去四五米,远离了正对门的危险区域。她抬头搜寻着,一眼认出了陈择英,几步跑到了陈择英的桌旁。

“陈指挥您好,我是林美夕,不好意思……居然是以这种方式见面。”女人不停气喘。她二十几岁,五官俏丽中带着一股英气,不过眼下实在太过狼狈,满脸汗湿,头发黏在脑门上绞成一缕一缕的。

“外面是什么人?”

“不知道,下了飞机后我租了一辆车,然后他们就跟踪我,要拦我……”

话未说完,四个黑衣人从外面蹿了进来,个个都端着枪,身形彪悍。

陈择英站起身径直迎上前去。为首的领队模样的黑衣人一个愣怔,他认出了陈择英,把枪口垂了下来:“陈指挥您好,打扰您喝咖啡了,我们在执行任务。”

“什么任务?”

“我们要捉拿一个人。”黑衣人用枪指了指林美夕说,“就是那个女人。”

“那是我朋友。你们是什么组织的,凭什么抓她?”

黑衣人神色一变:“……陈指挥,您不要为难我们。”

“不是为难你们,只是要一个理由。”

黑衣人显然不是警方的人,拿不出逮捕证,他也不太擅长口舌之辩,说了句“稍等”,转身往咖啡厅门外走去。陈择英透过窗看到他站在街边掏出手机拨了一通电话。

几分钟过后,黑衣人重又跨进门来,神情笃定。陈择英估计他已经从他的上级那里得到了指令。

“陈指挥,我们不会伤害这个女人,只是请她回去配合调查一些事情,请您体谅。”黑衣人仍试图交涉。

陈择英心知这是先礼后兵,冷冷说道:“不行。”

“陈指挥,您是公众人物,碰着伤着都不好看,我们也不想惹麻烦。”

“不想惹麻烦就请你们出去。”

黑衣人见道理说不通,陡然近身,探臂要拨开陈择英。陈择英早有防备,侧身抓住他的手腕,托着肘底往前一送,黑衣人合身扑到旁侧一张咖啡桌上,砸得桌上杯碟乱响。

另外三名黑衣人也扑了上来。店内地方狭窄,只有一人抢在了前面,他举着枪作势欲砸,陈择英闪身避过,一个中段扫踢鞭中他侧腹。黑衣人连退几步,捂着肚子疼得叫不出声来。

后面一个黑衣人干脆扔了枪,潜身来拿陈择英的双腿要做抱摔。他的战术很对头,多对一的打斗只要拖入地面,人多的一方就绝不会输。可他没料到陈择英的反应速度竟如此之快,向后连撤三步,一个前顶膝正磕中他下巴。黑衣人眼前一黑,被惯性带倒在地。

陈择英没下死手,从黑衣人扔枪的动作他也看出来了,这群人只是想抓人,并不想伤人,在没弄清楚原委前他尽量避免把事情做绝。

仅剩的那个黑衣人也准备冲上来,被他的领队伸手给拦住了,领队强笑道:“陈指挥,不愧是反恐队出身,我们后会有期。”他扭头朝另外三人喊了声“收队”,四人齐齐退离咖啡厅。

等到外面车子发动走远,林美夕这才来到陈择英身边,面带歉疚之色地说道:“陈指挥,谢谢您的帮忙,真是不好意思,刚见第一面就给您添麻烦。”

“用不着说这些。”陈择英环顾了下四周,“这里已经不是说话的地方了,跟我来吧。”

陈择英带着林美夕走出咖啡厅,一出门就看到那辆橙色小汽车歪歪扭扭地停在那里,车身还在冒着烟。

“能在严密跟踪和火力控制下把车开到这里,不简单。”陈择英说。

“我是一名业余赛车手。”林美夕说。

陈择英有些讶异地转头看向林美夕,这个女人似乎真没那么简单。

5霍金失踪案

陈择英家中的客厅布置成了一个小型灵堂。妻子和女儿的遗像挂在墙壁上,遗像正下方的桌子倚着一个大花圈,桌面上有一堆儿童玩具。最上方悬挂着黑色挽幛,写着“永思吾爱”四个大字。

陈择英把林美夕让到沙发上坐下,给她沏了一杯茶。

“陈指挥,您身体还好吧?”林美夕小心翼翼地问道。

“很好。怎么了?”

“我看您在社交媒体上说身体有点小问题。”

“哦,那是为躲避采访找了个理由。”陈择英呷了一口茶,“来聊正题吧。你之前说过小行星拦截事件是个阴谋,还说要跟我讨论小行星轨道,是什么意思?”

林美夕把刚端起来的茶杯又放下来,很严肃地说道:“霍金是那颗小行星的发现者和追踪研究者,他可没说过那颗小行星会撞上地球,他在小行星轨道预测方面是个天才。”

“这就是你的依据?”

“是的。”

陈择英哑然失笑,闹了半天林美夕并没有切实的证据,仅仅是出于对霍金的盲目信任才抛出这么个石破天惊的论调。

“林小姐,不管霍金是怎样的天才,小行星事件已经是事实了,是我的亲身经历。”

“嗯,我们暂且先放下这个话题,我来找您是有一件更要紧的事。”林美夕无意跟陈择英争辩,直接说出了她此行的目的,“霍金失踪了,我希望能得到您的帮助。”

陈择英不是警察也不是***,失踪案这种事本轮不到他管,但霍金是一位卓越的天文学家,跟他算半个同行,因而他也颇为关心。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任务前一天跟朱妍的那番对话,朱妍曾提及过联系霍金的事。

“在三次陨石事件发生后,我在太空基地上的助理曾联系过霍金,也没联系到。你什么时候发现他失踪的?”

“两周前,但他失踪应该有一段时间了。我打听过了,他的朋友联系不到他已经有半年左右了。我跟他离婚一年多,我在美国住,平时跟他联系很少。”

“对他的失踪你有什么猜测吗?”“有,我怀疑是黄金抛物会干的。”“嗯,理由呢?”

“霍金原来是中国近地天体防御中心的研究员,虽然身上没有行政职务,为人也很低调,但因为业务能力突出,在圈内名气很大。虽然他跟顶头上司的关系处得不算好,但他后来辞职并非如外界所传是由于人际关系的原因,更多的是考虑到躲避黄金抛物会的追捕。黄金抛物会内部的一个精神规划师曾警告霍金不要再从事天文学研究,否则就对他动手。霍金跟我都不是怕事的人,但当时我已经怀孕了,为了孩子还是选择了妥协忍让。辞职后,我们一起去到一座名为‘凤凰岛’的小岛上生活。后来我们分手了,我带着孩子回到美国,把霍金一个人留在岛上,想想也是我不对,我不该这样……”林美夕双手抱头,脸上满是凌乱而懊悔的神色。

“搬到岛上后,霍金放弃了天文学研究吗?”

“怎么可能放弃?!那是他的命。但既然他已经不在官方天文研究机构任职了,就不能算是专业研究者了,这已经在按照黄金抛物会的要求做了,黄金抛物会再对他下手就太卑鄙了。”

“嗯,你报警了吗?”

“没有,几年前收到黄金抛物会的威胁后我们就申请了警方保护,但警察很敷衍。最近几年已经发生了几十起顶级科学家绑架案,一起都没有破案,报警了又有什么用呢。黄金抛物会最可怕的不是他们的暴力,而是所谓的‘精神规划力’,除了少数掌握着大量社会财富的精英阶层和少数对科学事业执着坚守的科学家,很多普通人对黄金抛物会的认同感很强,估计警察内部这种人也少不了。”

林美夕说的一点也不夸张,黄金抛物会深刻地改变着人们的价值观,对既有社会秩序的冲击是颠覆性的。陈择英最感欣慰的是在拦截小行星行动成功以后,黄金抛物会的气焰收敛了不少。

林美夕跟陈择英想的一样,说道:“不过自从拦截小行星成功以后,黄金抛物会有自动瓦解的迹象。科技的力量拯救了人类,这是黄金抛物会抹杀不了的事实,因而他们现在的处境太过尴尬。据我所知,黄金抛物会里的几位主干精神规划师都反戈了,而精神规划师其实是这个反科学组织里的灵魂人物。一旦黄金抛物会对民众的精神规划失效或者哪怕仅仅是削弱,组织都离崩溃不远了。”

陈择英接道:“组织崩溃是好事,但对于已经被他们抓捕到的科学家来说未必是好事。最好的一种可能是他们放人,落个宽大处理;最坏的可能是他们死抓着人质不放,甚至以撕票相要挟,死扛到底。”

“是啊,如果他们要死扛到底,可能就会杀掉几个科学家来震慑政府,那就很危险了!”林美夕想到这里更加担心起来。

“刚才跟踪你的会不会就是黄金抛物会?”

“很有可能,我也是这么想的。”

陈择英以前是做过反恐工作,但眼下他实在没心情管这件事,妻女的离世和经年累月在太空基地上的工作已经让他身心俱疲了。面对着林美夕恳求的目光,他只能狠狠心拒绝。

“好了,情况我已经了解,但我想……你还是应该报警,我实在爱莫能助……”

“陈指挥,我之所以找到您并不是只想借助您的能力和威望,而是因为这件事也可能跟您有关。”

“跟我有关?”

“是的,我怀疑那颗小行星并没有被炸毁。”

“这太荒谬了,你的依据呢?”

“霍金私下里一直在研究这颗小行星,他已经精确掌握了这颗小行星的轨道,早就推算出这次小行星光临地球的具体时间。这个日子我记得太清楚了,因为正好就是我儿子的生日,就在明天。一年前我们全家人约定明天在凤凰岛上重聚,不过因为突发了霍金失踪事件,我这次没带儿子来中国。”

“我明白你的意思。按照霍金之前的推算,小行星明天会飞掠过地球?”

“是的。”

“这跟我们的推算并不矛盾,我记得没错的话,我们的推算也是最近几天,好像就是明天。不过由于引力摄动的原因,它撞向了地球。”

“它不会撞向地球。”

“为什么不会?”

“因为霍金没说会。”

又绕回来了,陈择英苦笑一声:“林小姐,你对于霍金完全是不顾一切的盲信。我相信这世界上有天才,但我不相信这世界上有谁能预测未来。如果整件事是一个阴谋,那么我就是阴谋的执行者,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你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您绝对不是阴谋的执行者。”

“为什么?”

“因为没人肯为一个阴谋付出那样的代价,哪怕苦肉计也不是这么用的。”林美夕的目光看向孟凡和诺诺的遗像,停驻下来。

陈择英心头一疼,林美夕这话对他来说太过残忍,但不得不说,从逻辑上分析这很正确—没人会用妻子和女儿的生命来换取其他的什么好处。

“陈指挥,您不但不是阴谋的执行者,还可能是受害者,我也是受害者,这就是我来找您的原因,我们应该成为战友。”

“林小姐,你很擅长说服别人,但你的逻辑有漏洞。你也说过幕后操作者可能是黄金抛物会,那么小行星事件也是他们造的假喽?他们这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吗?再者说,他们怎么造假?太空基地可是我的地盘。”

林美夕无以作答,沉默了半晌,喃喃说道:“不,我不能让我的孩子失去爸爸,绝对不能。虽然霍金只顾他的天文学研究,不近人情,但他毕竟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能让他就这样没了下落……”

陈择英看她那略有神经质的样子,心里有些发酸,他自己刚经历家破人亡的痛苦,自然更有感触。

“陈指挥,您陪我走一趟吧,我们一起去凤凰岛,一起去霍金的住所看一看。那里有天文望远镜,也有最先进的天文分析系统,正可以验证小行星到底在不在。我感觉它还在……”

“感觉?逻辑上这根本不成立。”

“成不成立要靠事实说话。”

“那颗小行星已经被我用反物质导弹炸毁了,这就是事实。”

“真正的事实不怕反复求证,我们再求证一遍。”

“林小姐,你就直说去霍金的住所查访失踪案现场就行,何必牵扯上小行星的事?”

“这两者并不矛盾。”

陈择英无奈地摇了摇头,但突然间就下了决心:“好,我陪你去。”“嗯,谢谢您!”林美夕眼睛亮了。

城市的另一头,一间略显幽暗的屋内。四名被陈择英阻挠了任务执行的黑衣队员正在跟他们的上司复命。那是一位身形高大、戴着黑色皮制礼帽的男子,正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抽着一支雪茄。

“四个大男人开车追一个女人,居然没追上?”

“不……不是,我们没跟丢,是因为陈择英的插手才……”

“陈择英?老鹰到了陆地上就变了老虎?”

“麒麟队长,您说过让我们不要伤害陈择英,所以我们不敢开枪。”

“我说制服他,但不要伤害他,你们制服他了吗?”麒麟有些愠怒,四名黑衣队员把头低下,不发一言。

“好了,我也不怪罪你们了。”麒麟抽了一口雪茄,说道,“执行B计划,守株待兔,在凤凰岛真理屋外加强布防,一定要把这女人活捉。我估计她不会久待,会立即行动。”

“如果陈择英也跟着去了凤凰岛怎么办?”

“他眼下赋闲在家,说不定还真就管了这件闲事。”麒麟想了想,“这次带上猎警机器人,让机器人制服他。记住,要制服,不要伤害。他是红人,我们得罪不起。”

“是!”黑衣队员们口中答应,心里暗暗叫了苦。

6禁闭

霍金喜欢这种广阔到看不到尽头的湖泊,让他想起来了海,不过湖泊比海宁静,更适合平复他此时的心境。远处的湖边厅廊傍水而筑,在朝阳下被撒上一抹光辉,再往远处是连绵的群山,山顶上还有皑皑白雪。

这是今早刚换的一副景色,他很满意,但沉浸其中两个小时也有些腻了,他拿起遥控器,准备把景色切换到太空中去。这时身后突然响起人声:“哟,难得,会享受自然风光了。”

霍金回身看去,一个高大的黑色身影从一片柔光中穿过,立定在他前方五六米处。

霍金呵呵一笑,席地而坐。他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看上去比半年前衰老了很多,眼神却依然桀骜。

“怎么样?最近还行吧?”黑衣人也席地而坐,距离霍金只有两米不到,但其实中间还隔着一层透明度极高的特制玻璃。

“认识半年多了,你还没告诉我该怎么称呼你呢。”霍金说。

黑衣人拿出一根雪茄点上:“叫我麒麟吧。说,找我来有什么事?我听卫兵说如果我不来,你就闹着要***。”

“嗯。”霍金答应一声,目光瞥向身侧几米处,那里有一个玻璃橱柜,里面安放着他那个宝贝望远镜,“把我的天文望远镜封存起来,每天给我看虚拟的太空景色,半年了都。”

“哈哈,憋屈了?”麒麟笑了,一个烟圈袅袅上升,“这不给你换自然风光了吗?”

“那不一样。”霍金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你们把我关在了哪里,但我知道今天的日期,我是一天一天数着过的。今晚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有个请求,希望你能答应我。”

“请说。”

“今晚有一颗小行星要光临地球,我想用我的天文望远镜做观测,可以吗?”

“这我得请示一下我们老板。”麒麟说道,“不过事情已经过了,应该可以。”

“什么事情?”

“这你别问。”麒麟笑得有些诡异,“我们老板很重视你,实际上这半年来对你的所有处置措施都必须经过他的同意。”麒麟指了指虚拟景色,“包括每一幅景色,都得先过他的眼。”

“感谢你们老板对我的关照。”霍金语带讽刺地说,“作为一个反科学组织,你们用各种高科技手段供奉着我,我真得感激你们,不容易。”

麒麟紧吸几口,把烟掐灭,站起身来说道:“事先给你提个醒,今晚见到任何出乎你意料之外的事,都不要慌张。待会你先吃晚饭,我去请示老板,给你安排天文观测的场地。”

“谢谢。”霍金平静地点点头。

两小时过后,麒麟如约而至,带着两名手下来到禁闭室。霍金刚刚吃完饭,看到麒麟来了,忙收拾好碗筷等候消息。

“恭喜你,老板同意了。”麒麟指使两名手下将禁闭室的门打开,又拿钥匙将玻璃橱柜打开,将天文望远镜取出,“老板不但同意让你观测小行星,还想跟你聊聊。”

“想给我洗脑?哦,不好意思,你们的术语叫作‘精神规划’是吧?行,我跟他探讨探讨。”霍金站起身来。

在两名黑衣队员的押送下,霍金跟着麒麟穿过走廊,步入一座电梯内,不到半分钟电梯就升到了顶层。四人出了电梯,霍金骤觉一阵微风吹来,虽然混着暑热,空气依然新鲜到让他想张着嘴大口呼吸上半小时。举目四望,天色已然全黑,但仍可看出这是一栋大楼的天台。

“这里光污染小,今天天气也算配合。”麒麟指着那台望远镜对霍金说,“挑个位置,你说望远镜放在哪里。”

霍金四下里瞧瞧,指定了一个位置。黑衣队员帮忙把望远镜安放在了那里。

霍金把脸凑到望远镜的身份识别器上,人脸识别和脑电波解锁启动,望远镜开启。

他在心里默念着:“美夕啊美夕,你一定要赴约。”

他将手抚上望远镜准备操作,却听到麒麟喊了声:“且慢。”随即又听到麒麟朝另外一个方向恭恭敬敬说了声:“老板,您来了。”

一个身影从浓黑如墨的夜色中走来,无声无息,却带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直到这个身影走到霍金身前一米处时,霍金才辨认出了他的相貌,发出“啊!”的一声惊呼。

7真理屋

位于中国北方黄海海域的凤凰岛距离海岸线五海里,曾经被旅游地产开发商形容为大海里一块玲珑的珠玉,但此时远远看去寂寞冷清,更像一枚被遗弃的棋子。

待到夕阳沉入地平线,天色擦黑,陈择英和林美夕驾着一艘海陆空三栖小艇径奔凤凰岛而去。这种小艇是海军陆战队用的登陆艇,速度极快,行进时破浪声很小,在晚上很难被发现。

十分钟后,两人到达海岛,从一处沙滩登陆。林美夕带着陈择英朝一座废弃游乐园走去。

来之前林美夕跟陈择英做了简单介绍—岛上有座游乐园兴建了一多半就烂尾了,霍金自己出钱造了地下通道,使真理屋地下室直通游乐园的地下磁悬浮赛车迷宫,以便晚上去到游乐园做天文观测。那里有高墙与外界相隔,少人打扰。林美夕又是个赛车爱好者,闲暇时可以驾驶磁悬浮摩托车找找刺激。两人各得其乐,两全其美。

因为怕有人跟踪或是在真理屋外埋伏,林美夕建议从密道进入。

走了一段路,陈择英看到了摩天轮的轮廓,夜色下显得破败萧索。又过了一会儿,游乐园高耸的院墙出现在视野中。两人来到墙根下,将腰间的吸盘索启动弹出,抛至墙体靠上缘处,确定吸盘已稳稳吸住后拉住绳索往上攀爬。林美夕身手竟不比陈择英慢多少,顺利地爬上院墙,又用绳索从墙的另一边顺下去,进入游乐园内。

“地下赛车迷宫的入口在那边。”林美夕指了指方向,“童话城堡的北侧。”

“磁悬浮摩托还在吧?”陈择英问道。

“只有一辆摩托车。”林美夕说,“如果停在家里,我们就只能走路穿过迷宫了,有点远。”

二人走过童话城堡,又继续往北走了三十余米,发现了一个斜插入地下的直径约五米的圆形洞口,洞口的门是封闭的。

“洞门安装有身份识别器,只认我跟霍金两个人。”林美夕站到门前,人脸识别加脑电波解锁后识别器的绿色进度条迅速满格。门开了,洞内照明灯即时亮起。门右侧摆放着一辆黑色的超导磁悬浮摩托车,车身上呈几何图案分布的内嵌炫光灯也被触发,彩光闪动,煞是好看。

“太好了,摩托车停在这里。”林美夕走上前去爱抚着车身,旋即想到一件事,苦笑道,“我走后霍金一直都是步行穿过迷宫的,抱着天文望远镜,多沉啊,这个傻瓜……”

“他为什么不骑摩托车?”

“不会。”

陈择英彻底无语。

“陈指挥,我载您,您坐后座。”林美夕指着摩托车头屏幕上的地图说,“磁悬浮轨道的前半段是几个弯道,在弯道上必须把速度加到达标线才有资格进入后半段,这前半段考验的是驾驶基本功;后半段是个迷宫,考的是脑力,不熟悉的人可能会被困在里面几天也转不出来。”

林美夕取下车把上的两个头盔,分给陈择英一个。她自己也戴好头盔跨上摩托车,陈择英坐上后座,车子缓缓启动,驶入磁悬浮轨道。

“陈指挥您坐好了!”林美夕提速,摩托车在轨道上飞驰起来。

林美夕果然是高手,车速渐渐加快到了接近人体神经反应速度的极限。这是一项技术难度超高的运动,作为科学家的霍金不会也情有可原。陈择英注意到每当车子驶入直道、车速提高时,轨道边壁都会呈现高仿真的宇宙星空图,而当转弯车速慢下来时星空图就会熄灭消失。他猜想这应该是一种触感视景系统—磁悬浮摩托车高速行进时,气流会触动边壁的感应器,启动视景系统;而当摩托车行进速度减慢时,气流也会相应减弱,视景系统就无法启动。

林美夕最厉害之处在于每过完一个弯道都会将车速继续拉升,到最后即使是转弯时的较慢车速也足以启动视景系统。

视景系统效果极其逼真,凭肉眼根本无法跟真实的太空景象区分开来,即使是陈择英这样的专业人士也做不到。于是两人面前铺陈开了极其唯美壮丽的一幕—无垠的太空中只有一条白练似的弯道延伸到远方,周边群星闪耀,一辆太空摩托在浩瀚宇宙间沿着弯道疾驰,犹如要驶向时光尽头。这种感觉太神奇了,连身为宇航员的陈择英都为之心旌摇动。

弯道陡然插入一个乌黑乌黑的所在,摩托车沿着弯道一头扎进去,像被吸入了黑洞。紧接着视野陡然亮起,一座巨大的银色宫殿出现在前方,那宫殿平行分布着十几个入口,林美夕毫不犹豫地朝其中一个冲刺而去。随后陈择英就发现他们闯入到了一座庞大的迷宫内,迷宫边壁五彩炫目,各种形状不一的洞口时不时地出现在前方和侧方,林美夕娴熟地穿梭于各个洞口,流畅到像是在做一场把握十足的表演。

这期间坐在后座的陈择英也没闲着,一路默记着行进路线,这是他在银河飞行学院受训时养成的习惯—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首要的事情就是记路,这是一名战士的基本素养,有时更会成为保命和制胜的关键。

十几分钟后,林美夕将摩托减速直至停下,她已经成功到达出口。前方是一道闭合的圆形金属门,林美夕跳下车去到门前,人脸识别加脑电波解锁后身份识别器绿色进度条满格,金属门滑开,门内呈现出一条有着向上坡度的地下通道。林美夕回身上车,载着陈择英缓缓地沿通道前行,一会儿的工夫前面出现了一个拐弯,拐过来二十米开外有一道方形金属门,是居家的那种普通门。

“到了。”林美夕跳下车来,去到金属门前做身份识别,之后推门而入。陈择英跟在她后面走了进去。

林美夕打开房灯。陈择英看到这是一间墙体全是金属涂层的密闭式屋子,面积大概有两百平方米,正中间是一个很大的实验桌,上面摆着各种电脑和仪器,东南角有一架小型升降梯。

两人在实验室里转悠了几圈,没发现什么异样。陈择英用食指指肚在实验桌上刮擦了一下,擎起手指一看,一层薄薄的灰尘。

“霍金平时很注意保持这里的清洁吧?”陈择英问。

“非常注意,他自己可以一星期不洗澡,但实验室绝不能一天不干净。”林美夕也照着陈择英的样子刮擦了一下实验桌,擎起手指看着那层薄薄的灰尘,表情黯淡下来,“他人不在这里。”

她之前是存过侥幸念头的,现在已彻底破灭。

“不要急着下结论,我们再到上面看看。”陈择英指着屋内东南角的那架升降梯问,“这个是通向上层的电梯吗?”

“是的,通往我们的卧室。”

两人乘着升降梯来到卧室,走出来后陈择英才发现升降梯的厢体被设计成了一个衣橱的样子,而且还是木质的,很隐蔽。

长久没人居住的屋子有一种荒芜的气味。林美夕愈发绝望,连呼吸都在颤抖,她摸索着要去开灯,被陈择英拉住了:“外面可能有人,屋里有灯光容易被发现。”

陈择英打开电筒,在卧室里扫了一通。床头桌上堆着一摞书,床上被褥铺得好好的,床对面是一个立式衣帽架,挂着几件衣服,此外别无他物。

“再到客厅看看去。”陈择英推开卧室门。

客厅也是一样的简单—古朴的沙发、茶几,一些毫不起眼的小饰品,最惹眼的就是墙上挂着的那幅隶书大字“真理屋”。

林美夕打开电筒去到阳台查看。那盆吊兰叶子乱蓬蓬地垂到地上,蔫得如枯草一般,已经死了。霍金在的时候对它一向精心照顾,绝不会让叶子长得到处都是,更不会让它枯死。座椅还在,摸了一把,也沾了不少灰尘……不对,还少了一样东西,林美夕猛然想到—天文望远镜不见了!

她急忙招呼陈择英过来,说道:“以前这里放着天文望远镜,不见了。”

“会不会是霍金自己搬到别的地方了?”

“这……”林美夕脑内灵光乍现,急急说道,“快,我们立刻回到实验室。”

说完话她转身快步返回卧室,陈择英跟在后面,不明白她有什么用意。

真理屋外埋伏有八名黑衣队员和两台最新型的追捕机器人—猎警一号和猎警二号。黑衣队员们佩戴有红外热成像镜,以便在夜间光线晦暗时发现和追踪目标;两台猎警机器人则录入了林美夕的声音样本,即使在远距离或者有障碍物的情况下也能识别林美夕的声音,并以最快时间获取方位信息。

猎警二号离真理屋最近,它探测到了屋内的人声,但这声音太微弱了,无法完成声纹识别。它又朝真理屋方向走近了十米,等待了几分钟,这次确定了,那个声音就是林美夕的,除她外还有一个男人。

猎警一号和八名黑衣队员的耳机里同时收到了猎警二号的消息,整队进入战斗状态。他们不知道林美夕是如何绕过布防进入真理屋的,但眼下这已经是既成事实,必须立即采取行动。

整队人默契而迅捷地从各个方向聚拢到了真理屋门前。黑衣领队看了看那把合金锁和身份识别器,没有其他办法,只能暴力拆除了。他向猎警二号发出指令,机器人上前启动高能激光束,半分钟就将合金锁烧熔。领队轻轻推开门,众队员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入,两台机器人慢慢挪动着跟在后面,它们体型庞大,脚步声沉重,最容易打草惊蛇,更要加意小心。

真理屋地下实验室内,林美夕并不知道危险已经临近,正在电脑上紧张地操作着。

结果出来了,林美夕凑上去仔细看着,然后整个人都蔫了下来:“天文望远镜上安装有定位系统,只要开机就能在这台电脑上显示具***置,最后一次开机是在2164年的1月24日,已经是半年前了,位置在游乐园内,之后就从未开机。我原本以为能通过望远镜找到线索……”

她说不下去了,眼泪扑簌簌地流下。她又拿手背拭着泪,抽泣得像一个小女孩,跟刚才驾驶磁悬浮摩托车的那个女车手形象判若两人。

“别灰心,毕竟我们知道了案发的大体时间,这也是收获。”陈择英安慰道。他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定位信息,突然发现那个代表望远镜定位信息的灰色光标变成了闪亮的蓝色,然后界面弹出文字提示框:望远镜开机中……

“开机了,你看!”陈择英指着屏幕说道。

林美夕瞪大了还噙着泪的双眼盯着屏幕看,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蓝色定位光标落入地图的中心位置,锁定完成,显示地址为:中国,北京市,岐山路11号,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实验部大厦。

“什么!”林美夕大为错愕,“这……没弄错吧?望远镜在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实验部大厦!”她转过头看着陈择英,“陈指挥,这个地方您知道吗?”

“不算熟悉,但去过两次。”陈择英也是满脸惊疑,“七年前我升任太空基地总指挥时阿德尔森先生就是在这栋大厦里设的庆祝酒会。”

“也就是说是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偷走了天文望远镜,霍金现在就在那里。”林美夕说。

陈择英没有立即回答她的问题,他正在努力思索着阿德尔森科技公司作案的动机。

“这个望远镜上有身份识别器,而且是人脸识别加脑电识别,只能由霍金本人开启,所以霍金人肯定也在那里。”林美夕分析道,“唯一的希望是说阿德尔森科技公司是善意的,也许他们在跟霍金合作一个秘密项目,必须跟外界彻底隔绝。唉,我只能这么去想了,我不能把阿德尔森科技公司想象成坏人,陈指挥您不就是阿德尔森科技的吗?”

“往好处想是对的。”陈择英镇静下来,思路也明晰了,“第一,你确认了霍金还活着,这是最重要的;第二,就像你刚才说的,也许阿德尔森科技是在跟霍金搞秘密合作,这不是坏事,还可能是好事;第三,就算是阿德尔森科技绑架了霍金,那也总强过黄金抛物会绑架了霍金吧,这比我们之前的设想已经要好很多了;第四,假设绑架一事现在坐实了,不是还有我吗?我就是阿德尔森科技的人。”

林美夕心口一热,刚想说两句感激的话,却看到电脑屏幕上又弹出了一行文字:观测中,正在录入实时观测画面。

电脑屏幕左下角出现了望远镜的实时观测画面,林美夕将它放大至全屏显示。

两个人屏息看着,一会儿的工夫望远镜就锁定了一个移动星体,并持续追踪。

林美夕端详了那个星体半天,眼睛里再次泪光闪烁,不过这次是开心的泪:“没错,就是那颗小行星,跟霍金之前的预测完全符合。它没有被击毁,它还在!霍金正在观测它,霍金正在履行我们全家人的约定。是的,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怎么可能?!”陈择英摇着头说道,“这太难以置信了……”

“陈指挥,要么是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在说谎,要么是我在说谎。”林美夕直直注视着陈择英的眼睛,“您来做一个选择吧。”

“用高科技作假很容易,这个实时画面……”陈择英话未说完,眼神突然定住了,他听到了来自楼上的声音。

两人此刻都还不知道—就在刚才,他们锁定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实验部地址的同时,他们自身的位置也被猎警机器人锁定了。

8交锋

黑衣队员们根据猎警二号提供的定位信息进入到卧室搜索,几分钟后他们对一个衣橱起了疑心。领队握住衣橱把手轻轻往外拉拽,衣橱门纹丝不动,里面似乎安装有自动反锁的装置。领队向猎警机器人发出指令,机器人用高能激光束顺着门缝将门闩切断。领队再次握着把手轻轻拽门,这次门开了,从里面透出光亮,那是来自于地下室的灯光。

领队率先跨入衣橱,就在他移步的一瞬间,陈择英敏锐地察觉到了动静。

“有人来了!”陈择英拉住林美夕的手臂往出口跑去。

出口位于地下室的正南,升降梯则位于东南角,几个黑衣队员接连从楼上跳下,迅速朝西横向移动,截住了去路,几支枪齐齐对准了陈择英和林美夕。猎警一号和猎警二号最后跳下来,四只钢铁巨足砸在地板上轰然有声。

领队踏前一步,恭恭敬敬打了个招呼:“陈指挥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你们倒是阴魂不散,我们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

“我们也是奉命行事。”领队看向林美夕,“这位林女士我们一定要带走。”

“我要是不同意呢?”

“别不识抬举,更别高估自己。”领队轻蔑一笑,“血肉之躯是无法跟机器人抗衡的,我劝你……”

领队话未说完,一个带着绳索的圆形小物件朝面门劲射而来。这东西速度太快,两人之间又仅有两米不到的距离,领队躲避不及,圆形小物件“啪”的一声罩在他口鼻上,牢牢吸住。领队骤觉无法呼吸,本能地用手去扯绳索。陈择英趁机近身,抖动绳索划了两个圈儿套在领队身上,将他捆住。领队大力撕扯,快把自己的嘴巴扯烂了也没能把那东西扯掉,反而被陈择英三下五除二捆成了木乃伊。

陈择英将绳索绕紧领队脖子,一手扯住,一手掏出枪抵住他的太阳穴,冲余下的黑衣队员吼道:“把枪扔到这边来,让机器人退到墙角蹲下!”

领队憋得满脸通红,呜呜地叫着。七名黑衣队员互相看了看,将手中的冲锋枪扔到陈择英脚下。两台猎警机器人也退后至墙角处,老老实实地蹲了下来。

林美夕在一旁眼睁睁看着陈择英仅用一根攀墙用的吸盘索在短短几秒钟内就将原本不利的战局彻底扭转,佩服得五体投地。

陈择英抬手朝两台机器人各射了三枪。他手里拿的是微波枪,属于软杀伤武器,攻击生物体时会绕开防护对内脏进行加热,使其暂时失去战斗力;攻击非生物体机器人时,电磁脉冲会干扰破坏其内部电子元器件,尤擅于损伤探测系统。两台机器人才是陈择英的真正劲敌,所以先要把它们的探测系统打坏,虽然这不足以摧毁它们,但至少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反应迟缓。

黑衣队员们这才知道陈择英手里的枪并不致命,但此刻醒悟过来为时已晚,陈择英对付完机器人后马上转向他们射击。黑衣队员们各自惊慌奔逃,但在这狭小空间内无处可躲,根本就是瓮中捉鳖,七人被一一点射倒地,惨叫着扭动身躯,真正尝了一回五内俱焚的滋味。

被吸盘索捆住的领队快要窒息休克了,身子软软地瘫了下去。陈择英不想伤他性命,赶紧把吸盘打开,让他能顺畅呼吸,同时也不忘再补上一枪。

蹲在墙角的两台猎警机器人眼睛里红光一动,齐齐站起身,朝陈择英走来。

陈择英抄起地上的一挺冲锋枪朝两台机器人扫射,子弹叮叮当当地打在两具钢铁身躯上,火光四溅,但这两头怪物只是身形略滞,依然向前稳步压进。

“陈指挥,快跑!”林美夕疾步冲到出口门前,站立片刻后身份识别器上的绿色进度条满格,她急急地拽开了门。

如果不是探测系统受损,反应变慢,机器人是绝不会放任林美夕通过身份识别的。当林美夕把门拽开时猎警二号终于反应过来了,一跃来到门前,张开大手将林美夕横着扫回屋里,重重地摔落在地上。

机器人的力量相当惊人,跟它们肉搏毫无胜算,陈择英看在眼里,心里一阵焦躁。他丢掉冲锋枪,把林美夕搀扶起来,又换上微波枪朝猎警二号疯狂射击。然而直至微波能量消耗殆尽,猎警二号依然山一样挡在门前。

地下室的出口已被堵死,只能寄希望于从升降梯进入一楼逃脱。

“你没受伤吧?还能跑吗?”陈择英沉声问道。

“没事,能跑。”林美夕不停抚弄左臂,疼得直咧嘴,看来是摔伤了手臂。

猎警一号停顿片刻,跟猎警二号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继续压进。

陈择英拉着林美夕往斜刺里跑,猎警一号张开手臂要拦,终究慢了半拍,两人从它腋下穿过,飞身踏上升降梯。陈择英按下启动键,升降梯往一楼升去。

陈择英心里默念着升降梯能升得再快些,机器人的反应能再慢些。但他没能如愿,猎警一号返身扑向升降梯,原本守在门口的猎警二号也跟着扑过来,两台机器人一前一后,气势惊人。此时升降梯快升入地上一楼了,圆形入口距离头顶仅有五六十厘米,陈择英情急之下拉着林美夕纵身跳了下去。

两台机器人相继落在升降梯上,轰然有声,却发现扑了个空,此时升降梯已然升入地上,它们的半个身子也跟着升进了衣橱里。但这两个家伙很执著,仍要勉强跳下,结果猎警一号被升降机卡住了腰部;猎警二号整个身子都下来了,大头被卡住了。两台机器人的四只机械足在空中乱蹬乱舞,情形颇为滑稽。

林美夕抚着胸口长出一口气:“升降梯有生物识别保护功能,如果是人被卡住了,会自动松开以防止事故发生,可惜它们是机器,程序不认得。”

陈择英也是满心侥幸,如果不是升降梯帮忙,凭他们两个肉身是绝没有机会获胜的,但即便如此,眼下也并非绝对安全。

“尽快离开这里,机器人力气很大,挣脱出来就麻烦了。”陈择英说。

“别急。”林美夕走向一名正躺在地上佝偻着身子***的黑衣队员,蹲下来瞪视着他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说!谁派你们来的?”

黑衣队员呼呼地喘着气,一言不发。

林美夕提起那只没受伤的右臂,小粉拳往黑衣队员的鼻梁骨上接连招呼:“快说!不然有你的罪受!”

黑衣队员紧闭嘴唇,看待林美夕的眼神很是轻蔑,没有丝毫说话的意思。

陈择英看不下去了,走过来蹲身拎起黑衣队员的左手食指,握在手心,轻轻一掰。

黑衣队员杀猪般惨叫一声,哑着嗓子喊道:“我说,我说!是麦克·阿德尔森。”

陈择英跟林美夕对视一眼—真的是麦克·阿德尔森。

“他抓林小姐有什么意图?”陈择英手上加了劲道。

黑衣队员又是惨叫一声:“不知道……我不知道啊!”

陈择英正要再加劲道,却听到身后“咔嚓”一声,转身一看,猎警一号正在用高能激光切割升降梯,而猎警二号靠着巨大的蛮力向下挪动身子,眼看就要挣脱出来了!

“快跑!”陈择英拉着林美夕往出口奔去,所幸门是开着的,出门就是那台超导磁悬浮摩托车。

林美夕扶起车把,却疼得“哎哟”一声,她的左臂完全不能受力。

“我来。”陈择英翻身骑上车,将车把上挂着的两个头盔摘下来扔了,这时候根本来不及戴。

“你会骑摩托车吗?”林美夕跳上后座。

“你说呢?我可是飞行员!”陈择英启动摩托车,呼地冲进了地下通道。

猎警二号和猎警一号紧跟着跃出大门,扎进地下通道,奔跑追逐正是它们这类猎捕机器人的最强项,速度不逊于一般的赛车。

林美夕在后座上紧紧搂住陈择英的腰,她听到身后的地面在隆隆作响,回头一看,两台机器人正越跑越近。

“陈指挥你开快点,快追上来了!”

“上了磁悬浮轨道就好了,这里开不快!”

林美夕的头发被劲风吹向后方,猎警二号离得最近时伸出手来几乎能碰到她飘散的头发丝,但它再想追上十厘米都很困难。

陈择英不断提速,渐渐将机器人落下了二三十米。照此看来,一旦上了磁悬浮轨道,机器人绝追不上他们。

“把脸伸出来!”陈择英喊道。

“什么?”林美夕大声问道。

“把你的脸伸出来,做身份识别!”陈择英加大音量喊道。

越过陈择英肩头,林美夕看到前方不远处就是通往磁悬浮轨道的身份识别门。驾着摩托车在高速行进中做身份识别?这太疯狂了!如果身份识别器一时反应不过来,两人会一头撞在金属门上,车毁人亡。

情势逼人,不容选择。陈择英努力把肩头往下缩,林美夕伸长脖子把脸露出来,努力将注意力集中。

摩托车将将要撞上金属门,身份识别器在最后时刻认出了林美夕,绿色进度条满格,移动伸缩门自动滑开,摩托车嗖地飞出通道,冲进了磁悬浮轨道,悬停下来。

“在磁悬浮轨道上机器人绝跑不过摩托车,何况这还是个迷宫。”陈择英信心大增,切换到磁悬浮驾驶模式,车头屏幕上显示出了迷宫地图。他对道路有着超出常人的记忆力,走过一次的迷宫在地图的帮助下应该能顺利通过。

但磁悬浮摩托车却停住不动了,陈择英按了两次启动键都没反应,键上的红灯也没有变绿。

“怎么了?”后座的林美夕探头看向车头屏幕。

“没反应。”陈择英还在按着启动键,“这个节骨眼出故障了?”

“死机了,按屏幕右侧的重启键。”林美夕说,“重启大概需要一分钟。”

就在此时,猎警二号挟着隆隆声奔往身份识别门,林美夕回头一看,吓了一大跳,喊道:“快,快重启!”

陈择英按了重启键,但估计已经来不及了,一分钟后他俩肯定会被机器人逮到。

猎警二号飞身抢出识别门,千钧一发之际伸缩门正好弹出关闭,猎警二号身子已经出来了,左臂却“哐”的一声被卡住了,这一下着实不轻,胳膊都弯折了。

林美夕摸着自己还在发疼的左臂说:“刚才就是你吧?这才叫一报还一报。”

她太小看机器人了,猎警二号用右臂硬生生掰开伸缩门,将门彻底损毁,将要逃脱出来。

“不能等重启了。”陈择英见势不妙,说道,“你下去推一把,然后再跳上来。”

“推?有用吗?”

“中学物理,牛顿第一定律,超导磁悬浮摩托车跟轨道间是没有摩擦力的。”

“懂了。”

林美夕跳下车来,用右臂狠推了车屁股一把,摩托车瞬间滑出去二十米开外,然后匀速行驶,而她根本没来得及跳上去。这时猎警二号已经出来了。

陈择英知道林美夕失手了,急点刹车,跳下车来往回迎。林美夕正尖叫着朝这边狂奔,后面猎警二号在追赶。就在此时,奇怪的一幕发生了—猎警二号居然跑不过林美夕!它步子迟缓笨拙,与之相比林美夕要矫健迅捷得多。情况越来越诡异,机器人的身子似乎无比沉重,渐渐迈不动腿,直至完全停下来,然后跪倒在地,用两支机械臂撑着地面,挣扎了没几下就彻底趴平了。

林美夕气喘吁吁地跑到陈择英身旁,回身看着趴在地上的机器人,不解地问:“它怎么了?”

陈择英敏锐地观察到了一个现象:“你注意看机器人的左臂。”

林美夕瞪大眼睛看去,机器人原本被卡得有些弯折的左臂正在神奇地复原,这让她大为惊骇。

“这是铁磁性形状记忆合金做的机器人,磁悬浮轨道用的是永磁材料,把它吸住了,但它身体的形状记忆功能会在磁场中开启,受到的损伤会得到恢复。”陈择英解释道。

“恢复后还有战斗力吗?”

“磁场是它疗伤的地方,不是战斗的地方,在磁场中它只适合睡觉。”

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机器人此刻如一坨废铁般趴在磁悬浮轨道上,林美夕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差点就想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歇,她忘了还有另外一台机器人。

猎警一号从毁坏的身份识别门里飞出来,轰隆一声踏到磁悬浮轨道上。林美夕吓得一激灵,随即镇定心神,告诉自己说:没事的,这个可怜的家伙还不知道呢,它马上就会变成粘鼠板上的老鼠。

猎警一号朝趴在地上的猎警二号扫了一眼,然后将发着红光的眼珠盯住陈择英和林美夕,身形暴起,大步朝这边奔来。

林美夕还在等着看猎警一号的笑话,却发现这台机器人行动相当灵便,没有丝毫滞涩。

“快跑!”陈择英拉着林美夕朝摩托车跑去,“这台机器人是钛合金的!”

二人将将上了摩托车,机器人已然赶到身后,伸出手朝林美夕的后脖颈薅去。

陈择英启动摩托车,车身如箭矢射出,堪堪逃离,再晚半秒钟林美夕就会被生生地扯下去。

猎警一号的程序里没有服输这个选项,在后面紧紧跟随,钢铁巨足狂奔起来气势骇人,磁悬浮轨道比起刚才的地下通道来更加宽阔,跑起来更可以无所顾忌。

陈择英按照摩托车车头屏幕上显示出的迷宫地图左出右进,这时他一步也错不得,一旦进入死胡同就会被机器人堵住逮个正着。所幸他有着天赋异禀的记忆力和千锤百炼的驾驶技术,所有出口都走对了,将机器人甩得越来越远,直至再也看不见。

迷宫地图上显示有三个光点:绿色光点是摩托车本身;两个红色光点分别是两台进入迷宫的机器人。此时一个红色光点一动不动,另一个红色光点乱了章法,无头苍蝇似的在迷宫里到处乱跑,处处碰壁。看来这两台倒霉的机器人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了。

陈择英冲出迷宫,缓过一口气,又开始加速冲刺弯道。气流冲击轨道边壁,视景系统启动,无垠太空中的那条白练似的弯道又出现了。陈择英载着林美夕在星空中疾驰,宇宙间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视景系统!”一个疯狂的想法在陈择英脑子里轰然炸开,拦截小行星的片段反复在脑内回放……

他想起了自己进入太空战机机舱后那短暂的眩晕……

9天台对话

岐山路11号,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实验部大厦顶楼天台。

霍金刚从天文望远镜里目送着“美夕”小行星远离地球,全然忘了刚才认出麦克·阿德尔森那一刻的震惊。他太迷恋宇宙了,宇宙中蕴藏着无数秘密,每揭开一个秘密,那个秘密就会变成知识,反过来造福人类,就像一个猜谜的孩子,每猜对一个谜语就能拿到一枚糖果。

霍金愿意一辈子做个猜谜的孩子,但这一次有所不同,他也许要变成那个喊着“狼来了”的孩子。

“年轻人,你很热爱自己的事业。”麦克·阿德尔森说道。

“是的,你不也是吗?”霍金说。

“你又没接触过我,你怎么知道?”

“在电视上经常见你,我觉得你是。”

“谢谢。”麦克·阿德尔森笑笑。

“我想知道你把我关起来是为了什么?”

“对我而言你是一个危险分子。”

“我不太理解,我危险在哪里?”

“在我的商业世界里,你是一颗绊脚石,会让我的公司栽跟头。”

“我还是不能理解。”霍金说,“我不但不是你的绊脚石,我们还能合作,而且当下我们很有必要合作。”

“合作?”麦克·阿德尔森摇摇头,“我不认为你有合作的价值。”

“阿德尔森先生,刚才对小行星的观测印证了我的猜想,实际上情况比我之前预想得还要糟。我必须回到凤凰岛用我自己的软件做分析。”霍金的表情异常凝重,“如果我的猜想得到更进一步的印证,我需要得到太空基地的协助。”

“什么猜想?”

“这颗小行星在下一个公转周期里很有可能会撞上地球,粗略估计概率超过10%。”

“哈哈哈哈。”麦克·阿德尔森大笑起来,好像突然之间犯了癫狂症,直笑到眼泪都流了出来,好半天他才收住笑声,说道,“这颗小行星我一直在严密跟踪,下一个公转周期里它依然在地月距离的十几倍之外,绝对没有撞击风险。”

“您应该知道10%是个什么概念,不容许抱有任何侥幸。”

“那我就更不能放你出去了,你出去了会到处宣扬这颗小行星的撞击概率。”

“我不会宣扬,但政府部门要通知到。”

“不行。”

“为什么?”

“因为这颗小行星早就没了。”麦克·阿德尔森顿了顿,补充似的说道,“起码政府是这么以为的。”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与世隔绝了半年多,外面发生了很多大事你都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们是一家太空防御公司,我们所做的计算比你要专业,这颗小行星没有任何风险。”

“也许我们的计算方式不同。”霍金微微扬起头,“我更倾向于相信我自己。”

“跟你一样。”麦克·阿德尔森盯着霍金的眼睛,“我也倾向于相信我自己。”

“作为全人类太空防御事业的创始人,你不觉得自己不负责任吗?”

“责任?商人最大的责任就是盈利。小行星撞击地球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对此我从不担心,你自己慢慢研究吧,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话,麦克·阿德尔森转身离开,脚步很轻,幽灵般隐入浓黑的夜色中。

很快在那浓黑的夜色中传来了麒麟带着颤音的汇报:“老板,凤凰岛那边的事情败露了……另外……网上把南非弗里德堡陨石炒得很热,我刚刚得知,我们漏了一块……”

10诡异的陨石

小行星事件刚过,当其他人都还沉浸在劫后重生的狂喜中时,许愿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了一个发财的机会,他驾驶着私人飞机飞赴南非弗里德堡,去寻找灭世陨石的残片,他估计那残片能值大价钱。

对于任何一名陨石研究者来说,南非弗里德堡都是一个圣地。20.23亿年前,这里遭受过一次剧烈的小行星撞击,形成了一个直径约200千米的超级陨石坑。这次陨石撞击是已知的最大能量释放事件,导致了地球上几乎所有生物的毁灭,并对地球气候演变产生了重大影响。

陨石带给地球的也并非全是灾难,对于南非这块国土来说,它还留下了很多宝藏,为其经济发展做了贡献。比如驰名世界的南非黄金和南非钻石有很多就是从弗里德堡陨石坑出产的,这都和20多亿年前的那次陨石撞击有关。这里至今仍保留着淘金遗址和一些钻石矿区的遗址。弗里德堡陨石坑距离南非金融中心约翰内斯堡仅有120千米也绝非偶然。

三年前许愿来到南非弗里德堡做过一个月的陨石坑科考,也顺便淘淘金,可惜他没有找到任何黄金或者钻石,临走的时候不甘心,偷运了一块南非古先民做过岩画的大石头回国,卖了几个钱,刚好补足了路费和住宿费。

这次他又来了,有了上次的考察经验,他坚信自己能比其他人更快找到陨石残片,起码地理地形上他更熟悉。

许愿来到弗里德堡陨石坑内一个名为帕雷斯的小镇,找到一间旅馆住下,开始研究和探访陨石具体的坠落地点。他从网上找到了三个近距离拍摄到陨石坠落的视频仔细察看,又跟旅馆老板细细打探了一番,把坠落位置确定下来。

从旅馆老板那里他还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坏消息—有一支搜索队已经去过陨石坠落现场,把陨石残片都搜集走了。

这可让许愿大为光火,起了个大早,赶了个晚集,还是被人捷足先登了。

那支搜索队也是住在这家旅馆里的,旅馆老板也是碰巧听到的消息,但有一点还是让许愿挺震惊—搜索队是在陈择英拦截小行星事件之前去搜集的陨石残片,而且还是在夜间行动。

“夜里找陨石残片?他们脑子坏了吧?”许愿跟老板拍着胸脯说,“夜里未必能搜齐,我再去捡捡漏,碰碰运气。”

这一碰就是二十多天,可把许愿累惨了。他怕搜到陨石后别人不认账,特地在网络直播平台上开了节目,二十多天的直播总共吸引了三亿网友观看。

最终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被许愿捡到一块。

“那帮傻鸟还是给我留了一块。”许愿抚弄着陨石残片粗粝的表面,脑子里幻想着拍卖会的盛大景象—一群脑满肠肥的富商举着牌子踊跃叫价,主持人举着锤子总也落不下来,他自己则站在台后一角笑得满脸褶子。

之前的那支搜索队居然没把消息放出去,谁给作证他们手里的陨石就是弗里德堡陨石?许愿有三亿网友作证,他自信能将自己手里这块石头的价格炒到超过那支搜索队手里的所有石头。

事情办好后,许愿立刻返回北京,第一时间将陨石拿到隆昌艺术品投资公司。这家公司是国内最有名的陨石藏品交易机构,跟诸多藏家都保持有良好的关系,搞拍卖会正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按照隆昌艺术品投资公司的工作流程,每块准备做拍卖的陨石都要先做成分测定,以辨真伪。

许愿万万没想到,鉴定结果让他的发财梦彻底破灭,这一次还不如三年前那次,这次是连路费和住宿费都赔进去了。

鉴定师走出实验室,将一份纸质报告和那颗陨石递给许愿:“结果很邪乎,这肯定不是什么外来天体,就是地球上普通的花岗岩。”

“花岗岩?”许愿瞪大眼睛,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师傅啊,您这玩笑可开大了!”

“谁跟你开玩笑了?这就是花岗岩。”

“这是我辛辛苦苦从南非弗里德堡淘回来的,有三亿网友作证。”

“八十亿地球人全给你作证也没用,事实就在这儿摆着呢。”鉴定师又从许愿手里拿回那颗陨石,指着说道,“以前我遇见过几次拿花岗岩混充陨石的,北京的古玩市场上这种事不算新鲜,但那都是生货,你这是熟货。你看啊,陨石表面有熔壳,说明是经过高温摩擦了的。”他又指了指陨石表面几条指模一样浅浅的条纹,“也有气印,说明是跟空气高速摩擦了的。这就是熟货。所谓生货就是山上敲下来的石头,那是糊弄外行呢。真正想骗过行家还得靠这种熟的,在熔炉里用高压喷气流吹,能造出这效果。”

这活儿其实许愿也干过,也拿这种手段骗过人,他甚至曾经在陨石上雕出过昆虫爬行的痕迹,以此冒充外星生命,骗了一个沙特来的富商。作为一个资深骗子,他更知道眼下这些陨石绝对不可能是从熔炉里烧出来的。

“这真是我从南非弗里德堡现场采集的,是一手的,不是从别人手里转来的,您要说这是假的,那真是见了鬼了。”许愿还是不能接受。

“好,外观我们暂且不论。”鉴定师指着许愿手里的那份鉴定报告说,“成分分析报告摆在这儿呢,这总得信吧?”

许愿拿起成分分析报告仔细阅读着,一堆冰冷的化学符号压迫着他的心往下沉,往下沉,一直沉到底。

“不应该啊……”他狠命挠着头,急得快要哭了。

“应不应该都没办法了。”鉴定师说道,“我不是信不过你,但我更得信科学,你说是这个理儿不?咱不能为了发财啥都干吧?万一把这陨石拍卖给了哪个富商,回头人家做了个检测,不得把咱们告上法庭啊?那事儿就闹大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您了。”许愿把陨石揣进兜里,把分析报告卷成一卷,悻悻地出门去了。

这么大的事许愿必须去请教高人,他认识的最高的高人就是银河飞行学院的赵一宁院士,于是急匆匆地打了电话,然后赶到院士家中。

赵一宁院士擎着陨石反复观察,不时用指肚摩挲着石头表面的纹路,又拿起那份成分分析报告仔细审阅,好半天才抬起头来说:“隆昌虽然是一家商业机构,但报告的水平远超商用级别,说是学术研究也不为过,错不了。”

老院士也给陨石判了***。

“但这真是我从南非弗里德堡陨石坠落地搜集来的。”许愿觉得自己快成祥林嫂了。

赵一宁院士思考了片刻,问道:“陨石搜索过程中有什么异常情况吗?”

“没有。”许愿语气很笃定,不过马上又改口道,“哦,有件事挺怪的,在我之前有一支搜索队去到那里,在夜里行动,把大部分陨石残片都搜走了。而且他们是在陈择英学长拦截小行星行动之前就去的。”

“哦?这倒蹊跷了,知道他们的具体身份吗?”

“不知道。”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玩的恶作剧,给你留了个假陨石?”

“不可能,我自己就是骗子,怎么可能再被别人骗?”许愿拿过院士手里的陨石说,“这绝对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熔炉里用高压喷气流吹出来的假货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我,好歹我也算专家吧。”

赵一宁院士点点头,再不说话了,只坐在那儿沉思着,一会儿的工夫他就想到了一件事。

“我要看看陨石坠落的视频。”赵一宁上网搜索了起来。

因为地处偏僻,目击者少,弗里德堡陨石事件的视频只有三个,正是许愿之前反复研究的那三个。所幸这三个视频的拍摄距离都非常近,其中有一个视频的拍摄者还因此受了伤。

赵一宁院士首先看的是一位车主拍下来的视频—车子正在行驶当中,车窗前方亮度猛然增大,随后一个白色光球拖着长长的尾烟在天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投射到视野尽头,随后传来剧烈的爆炸声。

接下来的两个视频距离更近,而且都是手持摄像机的定点拍摄。有一个视频的拍摄者当时正在测试智能无人机,一直将摄像机对着天空,完整地记录下了陨石坠落的全过程。陨石坠落爆炸地点离他所在位置仅仅四十米左右,他也成了弗里德堡陨石事件中的唯一伤者。

“有问题,有问题……”院士看来是发现了什么,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为了锁定陨石坠落的准确地点,许愿曾经把这三个视频看过几十上百遍,从未看出什么破绽,他皱着眉头问道:“看画面没啥问题啊,肯定是陨石坠落,不可能是UFO坠毁吧?”

“别胡说。”赵一宁院士提示道,“问题不在画面,在声音。”

许愿挠挠头,想了片刻,还是不得要领:“声音?有爆炸声啊。”

赵一宁院士白了他一眼:“亏你还是飞行学院的学生!”

许愿又努力想了一会儿,还是想不出来。

赵一宁院士又去找了很多陨石坠落的视频,点开来一一回放。尤其是日本神户港的那次陨石事件,被上千个摄像头捕捉到了,有些还是高清的军用摄像头,视频质量非常高。

赵一宁院士耐心看完了三十多个视频,表情越来越笃定。

许愿憋不住了,试探着问道:“……声音有什么问题吗?”

“你能分清楚爆炸和音爆之间的区别吧?”赵一宁院士说道,“别告诉我你分不清楚,那你这学算白上了。”

战机飞行至超过音速,突破音障时会有音爆声。普通人可能分不清音爆声跟爆炸声的区别,飞行员对此可太熟悉了。虽然陨石音爆声跟战机音爆声区别很大,但对于一个飞行员来说仍可以轻松分辨。

许愿这才恍然大悟:“所有的陨石视频都没有录下音爆声!”

“这正常吗?”

“难说。这些摄像头也许都处在激波以外。”

“有些摄像头离得很近,说都处在激波以外太过牵强。陨石坠落有时甚至会出现连续音爆的现象,而这些视频里一点声响都没有。”

“所以您的意思是这些陨石的坠落速度低于音速?”

“是的。”

“陨石进入大气层的速度在10千米秒到70千米秒之间,临地面速度除了跟进入大气层的初速度有关,还跟陨石体积有关,体积大的陨石一般都是超音速的,小的就不一定了。”

“这几颗酿成灾害的陨石难道体积还不够大?”

“够……够大。”许愿吐了吐舌头,事情真的有蹊跷。

赵一宁院士想起了那个名叫林美夕的记者,她一直坚称陨石事件是个阴谋,现在看来她的话并非空穴来风,也不知道陈择英跟她碰面后怎么样了。不过这事儿暂时还是别让许愿知道的好,他嘴太大,容易透露出去。

赵一宁院士打定主意,对许愿说道:“陨石先在我这里放几天,我再去查证一下。在没有确定结果之前,你不要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哦,好的。”许愿表情有些舍不得。

“放心,不会给你弄丢。你先回去,有情况我再叫你过来。”

“好吧。”许愿起身离开了。

等他出了门,赵一宁院士急急拿起手机,拨了陈择英的号码……

许愿刚刚走出门,手机也响了,拿起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接了电话,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喑哑的男声:“你好,你那颗陨石我可以出高价买下来……”

“你是谁?”

“我叫麒麟,是一名陨石藏家。”

许愿乐了—接盘侠这就来了……

11真相

一座呈半球形的白色建筑物悄悄立在银河飞行学院的东北角,远远看去像一个半截埋在土里的巨大的蛋。这个建筑是有寓意的,而后来的事实也达成了它的寓意,这里诞生过很多先进的技术,也诞生过很多顶尖的飞行人才。这里正是赵一宁院士的实验室和办公室所在地。

陈择英和林美夕此时正在赵一宁院士的办公室里给他讲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陈择英从凤凰岛磁悬浮摩托轨道迷宫的气动视景系统那里得到了启发,怀疑轰击小行星的行动是一次虚拟视景游戏。而赵一宁院士一生都致力于研究培训飞行员的先进技术手段,更是一位飞行模拟器的专家,在这方面没人比他更有发言权了。

听完陈择英的话,赵一宁院士分析道:“视景系统不是重点,太空景色是最容易模拟的,要做到欺骗肉眼太简单了,连我们的空军飞行模拟器上的视景系统都可以做到以假乱真,河流、山川、草木、建筑甚至人物,都可以模拟到惟妙惟肖,凭肉眼你根本分辨不出来,这些都比模拟太空景色难多了。依我看,重点是运动体感模拟,尤其是过载模拟。老式的飞行模拟器是通过六自由度运动平台模拟运动体感的,我们现在是通过超声波技术模拟触觉和运动体感的,但以你的飞行经验,应该能分辨出其中的差别。”

“当然可以,我平时也做模拟训练,超声波模拟的运动体感跟真实的运动体感还是有区别的。”陈择英说道。

“你躲避陨石时最大过载有多大?”

“9G,已经到身体承受极限了。”

“什么感觉?”

“非常难受,有黑视反应。”

“连视力都丧失了,模拟器可做不到这一点。”虽然赵一宁院士经验丰富,对此也深感困惑。

陈择英陡然想起了一个细节,后悔刚才自己竟忘了说:“导师,有件事很诡异。我戴上头盔关闭太空战机舱门后,突然感到一阵晕眩,然后四肢有轻微麻木,跟触电感觉类似,但这个过程很短暂,马上就又恢复正常了。”

“哦?有这种事?”赵一宁院士隐隐意识到这可能是关窍所在。

林美夕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这时她猛然想到了一件东西。

“那应该是一个致幻程序,陈指挥的头盔就是一个致幻器。”林美夕急急说道,“你们学飞行的人可能不熟悉,这种头盔是非法的,只在黑市上卖,纽约街头的飞车党就经常使用致幻头盔训练。”

“赛车没有过载,不能跟太空战机相提并论。”陈择英说。

“但原理是一样的,都是作用于大脑感觉的。”林美夕说,“纽约飞车党曾经发生过致幻头盔杀人事件,用特制的致幻指数超大的头盔导致一个赛车手心动过速,活活给紧张死了。陈指挥您刚才说的黑视反应致幻头盔也可以做到。”

赵一宁院士点头道:“我们训练飞行员时是绝对禁止模拟器侵入人体神经系统的,这是底线,但对于不法分子来说,这个底线不存在。”

“是的,打个比方说,那就是一种电子***。”林美夕说。

致幻头盔跟战机模拟器的程序相连通,根据战机模拟器的操作来给陈择英的大脑制造各种各样的感觉,这就是陈择英被完全欺骗住了的原因。

这个难题是解决了,还有一个难题是赵一宁院士一直在思考的。

“太空基地上的飞行模拟器只是一个占地很小的坐舱式模拟器。一个跟真战机一模一样的巨型飞行模拟器是从哪里来的?平时机库是谁在管理?”赵一宁院士问道。

“是曲铭勋,我的一个手下。”陈择英答道,“这台模拟器肯定是临时运上基地来的。”

“一台巨大的模拟器从地面运送到太空基地,你作为基地总指挥不可能不了解情况吧?有其他飞行物接近太空基地时,拥有下达舱门开启指令的人只能是你,曲铭勋应该没有这个权限。”

“我想过这个问题……”陈择英说道,“那段时间情况特殊,基地进入报废流程,空天货运飞机频繁往来,将二十架太空战机和其他一些设备运回地面,在这个过程中玩一个掉包并不困难。”

“但这肯定需要机库负责人的配合。”

“不仅是机库负责人。”陈择英眼光里隐隐有痛苦之色,“这个游戏需要整个系统的配合,包括赫歇尔天文望远镜的所有数据全是伪造的,我的助理朱妍肯定也要参与其中。”

曲铭勋和朱妍都是陈择英最信任的手下,想起任务前后三人戮力同心的样子,陈择英一时间难以接受。

“是的,整件事就是这样的。”当陈择英提到空天飞机时,赵一宁院士关于陨石的猜测也有了答案,“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赵一宁院士打开抽屉,把许愿的那颗陨石以及那份陨石成分分析报告拿了出来:“这是我的学生许愿从南非弗里德堡搜集的陨石残片和它的化学成分分析报告,报告显示那根本不是什么外来天体,只是地球上普通的花岗岩。”

“花岗岩?!”陈择英吃惊道,“这不是陨石!”

“不是。”赵一宁院士问道,“你之前对那三次陨石事件是怎么看的?”

“我以为是阿德尔森借用了陨石事件作为造假契机。”

“不,这个契机本身也是假的,也是人造的。我看了很多个陨石坠落视频,都有一个共同点—没有音爆声。再考虑到陨石的体积,可以粗略推算出陨石在太空中的飞行速度低于7千米秒,而真正的陨石在太空中的飞行速度肯定不低于10千米秒,一般都在30千米秒以上。本来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会是这样,但经你刚才一说,我想明白了,问题就出在空天货运飞机上。空天货运飞机不但负责运送战机模拟器,还负责把三块大石头送到大气层以外。”

陈择英想了片刻,惊道:“您是说这三颗陨石都是货运空天飞机投掷的!”

“是的,一个弥天大谎,一场人为灾难。”

一旁的林美夕也惊得合不拢嘴,尽管此前她一直凭直觉认定此事有蹊跷,但也想象不出真相竟会是这样。

陈择英整个人都呆住了,脑子出现了一副惨绝人寰的画面:空天货运飞机载着石头以超高音速飞出大气层,然后抛下石块,石块落回大气层,变成一颗火流星,呼啸着朝地球落去。火流星撞击东海洋面,掀起五十余米高的巨浪,高温石块遇水蒸腾起的水蒸气蘑菇云与巨浪一起吞噬着周边海域的一切。那艘小型游艇就像纸船一样被巨浪打翻,沉入海底,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求救信息。孟凡当时正抱着诺诺在船头嬉戏,她们也许看到了那颗火流星,但紧接着眼前就是一堵高达五十余米的巨浪之墙,生命就像是脆弱的烛火,在滔天巨浪的撞击下熄灭……

陈择英把头垂低,半晌说不出话来。

赵一宁院士认识陈择英二十多年了,从少年时代起陈择英就有着不凡的素质,赵一宁院士认定他能成大器。这些年来眼见着他事业有成,又眼见着他娶妻生女,人生步入美满,哪想到一切竟戛然而止。

陈择英突然猛地坐直了身子,眼睛里像要喷出火来:“导师,空天飞机可以做到定点投掷!”

“这……”赵一宁院士知道陈择英是什么意思,“技术上是可以做到,但他的动机是什么……”

“我要去找阿德尔森问清楚!”

“不要冲动。”赵一宁院士解劝道,“要做个计划。”

“来不及做什么计划,越快越好!”陈择英转而对林美夕说道,“霍金被抓的原因我们很容易猜到—‘维特号’太空基地服役期满,联合国没有批准‘维特二号’太空基地的建造计划,阿德尔森科技公司面临破产,麦克·阿德尔森于是做下这个骗局以使得太空防御事业能继续下去。霍金对那颗小行星运行轨道最为了解,所以麦克·阿德尔森要抓他,堵他的嘴。”

“是这样的。”林美夕说道,“近地小行星中的碎石堆型小行星并不多,大部分都是独石型小行星,独石型小行星一般不会造成陨石雨,只有选取碎石堆型小行星才能先行制造陨石雨灾害,以使得整件事更为逼真,并酿成恐慌引发关注。霍金正好是这颗碎石堆型小行星的发现者和研究者,所以被选中。”

赵一宁院士看着陈择英躁怒的样子,愈加不放心:“阿德尔森一直在追捕小林姑娘,说明他事先是有周密安排的。假设你确认了他是真的做了定点投掷,你难道要去报仇吗?那岂不是要起冲突?怕是有危险。”

“有危险也得去,但我不会抱着报仇的心态去找他。”陈择英看了林美夕一眼,“我要先救下霍金。”

赵一宁院士点点头,不再说话了,他知道谁也阻止不了陈择英。

12谈判

第二天上午九点,陈择英驾驶着“哈特”小型军用飞行器载着林美夕飞往位于岐山路11号的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实验部大厦。临近目的地时,林美夕透过机窗从上空俯瞰,看到实验部大厦主体呈八角形,跟综合格斗比赛用的八角笼的形状有些相像,如同一座庞大的角斗场。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林美夕总觉着那栋建筑物带有一种狰狞的气质。

飞行器停到了大厦正门口,陈择英和林美夕跳下飞行器,直奔大门而去。

从门内迎出来两位工作人员,上前彬彬有礼地说道:“陈指挥这边请,老板等候多时了。”

陈择英和林美夕对视一眼—果然如赵一宁院士所说,阿德尔森早有安排。

一楼大厅内是一片生态植物园,种的都是用基因技术改造出来的微型树木,大概齐肩高。四人从“森林”中间的一条甬道穿过,来到电梯口,乘坐着电梯升入第十七层。

出了电梯门是一条笔直的窄窄的走廊,董事长会客室在走廊尽头。整个建筑布局逼仄压抑,这正是麦克·阿德尔森作为一位精明的商人玩的一个小伎俩,在这里你会弱势,会不安,会犯错。

“两位请进,老板在屋里恭候着呢。”来到门口,工作人员微鞠一躬。

陈择英敲了敲会客室虚掩着的门。

“是择英吧?快快进来。”麦克·阿德尔森的声音听起来很热情。

两人走进屋内,麦克·阿德尔森满脸堆笑地站起身来迎接:“这位就是林小姐吧?两位快请坐。”

林美夕和陈择英在一张古朴的紫檀圆桌旁坐下了。

这间会客室面积大概也就三十平方米左右,跟外面一样逼仄。屋内最惹眼的物件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巨大的油画,画着一个形状不规则的圆,上面涂满了蓝色、土黄色和白***块。

陈择英心里一痛—他想起了女儿诺诺画的地球。

看到陈择英的眼光停驻在那幅油画上,麦克·阿德尔森介绍道:“这是15世纪末期西班牙一位油画家的作品,我将它视若珍宝。虽然这幅画并非名家手笔,甚至连作者的名字都不可考,但目前它的价值在三十亿美元以上,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这幅作品作于麦哲伦环球航行之前,那时人们还没有确凿无疑地认定地球是圆的。你再看看这幅画的色块轮廓,虽然画得有些粗笨,但所有大陆板块的形状都基本正确,包括当时尚未被发现的美洲和南极洲,这简直难以想象。那些白色块表示云朵,也就是说这是从太空视角来画的。那可是15世纪,人类乘坐热气球旅行还要等到三百年后的18世纪,况且乘坐热气球也不可能飞出太空俯瞰地球。”

“您是说这幅油画因为沾上了神秘主义色彩,所以值钱?”陈择英说道,“又是外星人那一套,或者是时光旅行者那一套?”

“不,我不信那些东西。”麦克·阿德尔森摇摇头,“只是巧合,是小概率事件。概率越小的东西越值钱,比如这幅画,再比如说小行星撞地球。”

“您这个比方太不恰当,小行星撞地球是灾难。”

“灾难也可以很值钱。”

“我实在不能同意您这个说法!”

“不同意我也不勉强你。”麦克·阿德尔森出神地望着那幅画,“在我公司最困难的时候,我想过要卖出这幅画,以缓解资金链紧张。那时我几乎想过所有办法,甚至包括卖房子。我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让你们这些宇航员不至于失业吗?可后来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办法,才有了现在的这一切。”他看着陈择英,把接下来的这句话一字一字地送入陈择英耳内,“别忘了,你是最大受益者,你成了万人敬仰的太空英雄。”

“阿德尔森先生,你承认所有的一切都是骗局了?”

“你是聪明人,我瞒不了你,尤其是在这位林小姐的帮助下,你更能猜出真相。”

“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

“以你的性格,必然不会答应。你跟朱妍和曲铭勋不同,他们都知道变通,而你不行。我必须做一个局,让你入戏,这样你会演得更像一些。”

“阿德尔森先生,恭喜你,你成了人类历史上最大的骗子。而且你还绑架了霍金,是一个绑匪。”

“可我也是出自善意。”麦克·阿德尔森说道,“霍金会妨碍我做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好吧,直接说出你们的诉求来,看我能不能做到。”

“我们的诉求就是无条件放人。”林美夕抢着说道。

“无条件放人是有点难。”麦克·阿德尔森顿了顿,说,“但只要你们保证帮我保守秘密,也不是不能商量。”

“什么秘密?”

“小行星的秘密。”麦克·阿德尔森笑道,“霍金跟林小姐演的那一出里应外合很精彩,让我毫无防备。”

“我可以保守秘密。”林美夕说。

“很好,本来我们素不相识,但有了择英在中间,我信得过你。不过我还是得再强调一下这个秘密的重要性。”麦克·阿德尔森说道,“我这么做是为了保全基地,让太空防御事业能继续下去,也让宇航员们能继续留在自己钟爱的岗位上,他们属于天空,这是他们的使命。

“还有一点。拦截小行星的行动重塑了公众对科学的信任、尊敬和崇拜。反科学恐怖组织黄金抛物会的理论基础没了,组织面临瓦解。我想这应该是我,哦不,是我们,对人类文明做出的贡献。你们要知道,人类在科学上的短视可能会招致灭顶之灾,小至一种病毒,大至一颗陨石,都可以毁灭全人类。不努力发展科技,怎么来应对这些灾害?如果任由黄金抛物会的思想在公众间肆意传播,后果不堪设想。

“最后一点。如果真相泄漏出去,第一个身败名裂的就是择英,一个冒牌太空英雄的余生必然只能在屈辱中度过。然后是我公司的破产,然后是太空防御的彻底废除,然后是反科学恐怖活动死灰复燃。这样的结果谁都不乐意看到吧?”

麦克·阿德尔森并非危言耸听,这是一个破不得的死局,陈择英和林美夕也深知其中的利害—不论对错,有些事做下了就难以更改,必要时需将错就错,然后再找机会补救,如果强行用正义和真理那一套去矫正,容易适得其反,甚至酿成更大的错。

“好的,我保守秘密。”林美夕举起右手,“我可以发誓。”

“嗯,这倒不用,你有这个态度我就很欣慰了。”麦克·阿德尔森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放松的笑容。

他站起身来走到对面屋墙下,拍了两下手掌,墙体缓缓上升,露出里面一层透明的玻璃幕墙。幕墙的另一面一个男人正端坐在一张写字桌上拿着笔写写算算。他眼神专注,侧脸苍白憔悴,头发散乱地垂过鬓角,像一尊年深月久的雕塑。

那正是霍金。林美夕急忙起身走到玻璃幕墙前,双手搭上玻璃看着里面的人。

麦克·阿德尔森又拍了一下手掌,玻璃幕墙升起,两间屋子打通。霍金听见响动,抬起头来看向这边,枯槁的脸上眼光一亮:“美夕!”

“霍金!”林美夕一脚踏入屋内。

麦克·阿德尔森议也跟着进了霍金那屋。陈择英陡然意识到事态有变,纵身往里扑去,玻璃幕墙却急速落下,将他挡在了屋外。

玻璃幕墙的那一边,一名黑衣人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从背后一把扯住林美夕,将手臂环在她脖颈间,搭住扣轻轻一用力,林美夕马上就被绞晕,软软地瘫在黑衣人臂弯里。霍金惊恐地大叫,要上前制止,黑衣人掏出枪指着他的头,喝令他重新坐回座位去。

陈择英掏出枪来朝玻璃幕墙射击,火光四溅,子弹对这种高强度的防弹玻璃竟无能为力。

麦克·阿德尔森转过身来,隔着玻璃幕墙对陈择英说道:“霍金是一个科学家,林美夕是一个记者,这两类人都有真相癖,我对他们实在不放心。从我得知林美夕在调查霍金失踪案后,我就决定要把这个女人逮住,但我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我真得谢谢你,是你亲手把她送过来的。”

“阿德尔森先生,我在太空基地工作了十几年,从不知道你竟是这样的人!”

“我这还不是为了我们共同的太空防御事业吗?我们认识了十几年,你跟林美夕只认识了几天,为什么要站在她那边?”麦克·阿德尔森放轻了语调,“来吧,我们的谈判才刚刚开始,我们还能继续合作下去。”

刚才为了让阿德尔森先放了霍金,陈择英并未提及陨石灾难事件,到了这一步,他必须要为自己讨个明白:“我问你,那三次陨石事件是怎么回事?”

“对于日本和中国的死难者我深表同情。”麦克·阿德尔森摊摊手说道,“但那是天灾人祸,我没有办法。不过说到责任,你当时还在太空基地上,你怎么没发现那三颗陨石呢?这是不是你工作的失职呢?”

“事到如今你还在撒谎!”陈择英将枪抵在玻璃幕墙上,对准麦克·阿德尔森的眉心,“那三颗陨石是你让空天飞机投掷到地面的!我现在只想知道,投进东海的那颗是不是你定点投掷的?你是不是知道我的家人在那艘游轮上,所以要谋杀她们?我跟你从来没有仇怨,你这么做是为什么?!”

“既然你都猜到了,那我也无须隐瞒。”麦克·阿德尔森长叹了一口气,“我爱惜你的才能,我要把你塑造成英雄。太空防御事业需要一位英雄,一位让人们匍匐跪拜的神一样的英雄,只有这样我们的事业才能稳固。你知道成为英雄需要什么条件吗?不但要有丰功伟绩,不但要有荣耀加身,更要有孤独为伴。这一切由我来给你安排。”

“冒牌的功绩、虚幻的荣耀和失去妻子女儿的孤独?!”

“是的。你之前为了家人团聚而请求退役,这不是英雄的作为。拿我来说吧,我一辈子没成家,无儿无女,这使得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能专注于自己的事业……”

陈择英退后三步,扣下扳机,“砰”的一声,子弹隔着玻璃幕墙打在麦克·阿德尔森眉心的位置。玻璃幕墙上留下了一点点痕迹,幕墙那边的麦克·阿德尔森摇了摇头。外层墙壁缓缓落下,将两间屋子彻底隔离。

陈择英听到屋外走廊传来一阵迅疾的脚步声。

13围猎

一间逼仄的小屋,外面是一条窄窄的走廊,形同死胡同。无论是在屋里死守,还是立即抢出屋外,被击毙的可能性都几乎是百分之百。

八名黑衣队员持着两面盾牌靠近会客室,他们中有几人跟陈择英交过手,知道这是个硬茬,是以并不强攻,打算出奇制胜。

一名黑衣队员从盾牌后矮着身子蹑步走出,潜行至会客厅门口,用枪管将门挑开一个缝隙,从口袋里取出一枚花生米大小的毒气弹,投进屋内,气味刺鼻的浓黄色气雾顿时充满了整间屋子。黑衣队员迅速撤离,跟另外七名伙伴一起蹲踞在盾牌后面,摆好射击阵形,只等屋内的人忍受不了毒气侵扰,冲出门来,几挺冲锋枪一齐攒射,保管当场击毙。

毒气的毒性很大,陈择英的眼睛感到一阵针扎般的刺痛,泪水汩汩而出,随后呼吸肌麻痹,头脑也开始晕眩。他第一反应是找到毒气弹,将它扔出屋,那样的话在黄色气雾的掩护下他还能跟门外的人周旋一番,说不定就能趁乱取胜。但现下他眼睛都睁不开了,而且屋内全是黄色气雾,根本看不到毒气弹在那里。他忍着身体的巨大痛苦在地上摸索,仅仅过了十几秒后就知道此路不通,毒气弹的毒气已经尽数释放了,即使找到了也没用。

身体越来越难受,待在屋里只能是等死,他掏出枪,将眼睛艰难地张开一条缝,准备强行突围。

这时他眼睛的余光突然扫到了一样东西—从黄色气雾中透出的一点白色,是那幅油画。他混沌的意识猛然被照亮—名贵油画的画框一般都使用的是防弹玻璃!

屋外走廊内,盾牌后的八名黑衣队员屏息以待。门开了,一股浓浓的黄烟漫出,随后一幅巨大的油画缓缓挪动出来。

“这是阿德尔森先生的宝贝,价值三十亿美金以上,我劝你们不要轻举妄动!”怕这帮老粗不识货,陈择英还特意介绍了一下。

黑衣队员们全傻眼了,谁也想不到陈择英会来上这么一招。

油画的画幅很大,恰够遮住陈择英的身体。他躲在油画后伺机闪身射击,一枪打在黑衣队员的盾牌上,强大的冲击力逼得几名黑衣队员退后了几步。

“退后!”陈择英有恃无恐,持着油画向前逼近。

场面有些滑稽,手持盾牌的八名黑衣队员被手持名贵油画的陈择英逼得节节后退,陈择英还时不时地给他们来上一枪,作为震慑和敦促,而黑衣队员们只能把脑袋紧缩在盾牌后,完全不敢还手。他们并不确定油画外是不是防弹玻璃,即使确定也不敢轻易开枪,万一打碎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陈择英一直前行到了电梯处,摁下下行键,在油画的掩护下进了电梯厢,兵不血刃地全身而退。

尽管麦克·阿德尔森对陈择英的个人能力有着极其客观和清晰的认识,但当他从监控视频里看到陈择英仅靠一幅油画就安全逃脱时,仍不禁大为吃惊。

麒麟上前请示道:“老板,要不要出动雪人?”

“马上。”麦克·阿德尔森吩咐道,“陈择英下到一楼去了,你封锁所有电梯,确保不再有其他人下到一楼,再把一楼的大门锁上,来个瓮中捉鳖。”

“是。”麒麟应道。

几秒钟后,所有电梯都不再通往一楼,独独放陈择英一个人下去。然后一楼大厅的大门闭合,出路切断。二十个通体纯白的雪人从地下室升至一楼。这些雪人相当于大厦的安保员,平时隐匿在地下,一旦有危险就会及时出动,寻常枪支对它们来说毫无作用,而他们杀人的方式无声无息,通常是像蟒蛇一样把人活活绞死。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实验部大厦是一个安静而有秩序的地方,即使是施用暴力,也同样是安静而有秩序的。

陈择英乘电梯下到一楼,他要冲出大厦去驾驶他的飞行器,以最擅长的方式赢得战斗。

就在他踏上微型森林中间的那条甬道时,从林木背后一跃而起一群煞白煞白的怪物。它们都有着人形躯体,但站立的姿态弓腰耷背,像软体动物一般,头上也没有五官,只隐隐有着耳朵、眼窝、鼻子和嘴巴的轮廓。即使是在大白天,撞见这样一群怪物也会让人脊背发凉,犹如撞见僵尸。

陈择英知道这是阿德尔森科技公司的人工智能保安,他太空基地总指挥的身份应该是录入到了这些保安的记忆系统里的,所以他想试试,看能不能骗过去。

刚想搭话,带头的一个雪人将手臂伸出四五米远,张开的手掌直奔陈择英的咽喉而来。陈择英闪身避过,心里已然清楚雪人这是领了杀无赦的指令来的,任何侥幸的想法都不能有了,要么战,要么逃,没有第三种选择。

他举枪朝雪人射击,子弹击中它的胸膛,却无法击穿它。雪人外部是一层高强度的隔热纳米材料,内部是厚厚的水淀粉层和纳米机械骨骼。它利用非牛顿流体中的膨胀性流体原理制成,有着遇强则强的特点—如果你轻轻抚摸它,感觉就像在摸一袋早餐奶,软软的似乎人畜无害;但如果你打它一拳,就会像打在墙上一样,一不小心就可能挫伤手骨,而高速飞行物一旦撞击到它身上,更会遭遇到强大的抵御力,所以子弹对它无效。

雪人唯一的弱点就是机械动力传导上比较弱,毕竟内部全是液体,奔跑时的启动速度尤其慢,不过一旦跑起来,由于膨胀性流体原理的缘故,加速度还是很大的。

战是不明智的,雪人会将躯体变为一条蟒蛇,将人活活缠死。眼下最明智的选择只有逃了。

陈择英回身跑去,雪人们群起追击,因为启动太慢,一开始就落下一大截,但它们的手臂可以伸出十几米远,四十条白色的手臂犹如四十条白蛇在陈择英的身后挥舞。陈择英折过一个墙角,前面就是步行楼梯口,他纵身闯入,将门狠狠叩上。一条雪人的手臂探进门来,被门挤压成纸片一般薄,却仍在乱摸乱抓。

陈择英将身体用力顶靠在门扇上,把门锁锁上,飞身跑上楼梯。上到一楼半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只被卡在门内的手正摸索着要打开门锁。

陈择英几步跑上二楼,他打算从这里找一间屋子进入,然后破窗而出,跳出大厦外去找他的飞行器。就在这时,一楼传来“哐当”一声摔门声,应该是雪人摸开了门锁,涌进了步行楼梯口。

离陈择英最近的是一个卫生间,陈择英径直冲了进去,在男卫生间门口犹豫了一下,一晃身进了旁边的女卫生间。

雪人们来到二楼,没见到陈择英的踪影,大部分雪人继续往上登楼,留下五个雪人驻留在二楼搜索。

所有科技公司的研发部门都很重视保密工作,阿德尔森科技大厦实验部尤其如此,因而无论是走廊还是实验室都遍布电子眼,而电子眼监控系统正与雪人的智能程序相联通。此时整栋大厦所有楼层的二十万只电子眼都在转动拍摄,对所有工作人员进行筛查,只要陈择英还在大厦内,就绝不可能被漏掉。

雪人们的内置搜索程序一遍遍过滤,却始终没找到陈择英。

陈择英在女卫生间内屏息不动,他听到门外有雪人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像雨夜穿着水靴行路,听起来怪异而恐怖。等了一会儿,脚步声走远了,似乎是往二楼更深处去了。

陈择英长出一口气,抬眼看着女卫生间的天窗,不由得心头一喜—女卫生间的天窗正通往大厦外,是一个绝佳出口。可紧接着他又意识到要跳出去颇有难度,现下天窗紧闭,而且位置很高,要爬上去绝非易事,而且那天窗太窄小了,能不能钻得过去还是个问题。

他走到天窗下,抬手摸了摸光滑的墙壁,虽然对自己的身手一向自负,但眼前这不到四米的高度却真把他给难住了。

身后陡然响起一阵马桶冲水声,把他吓了一跳—卫生间里有人!

一位身着白色实验服的年轻女士整理着裤子从厕间走出来。陈择英正站在墙下,旁边就是盥洗处,避无可避。他一个箭步向前,在女士发现他的同时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女士的惊叫声被捂在嘴里变成了一声沉闷的呜呜,她先是惊恐失神,而后在看清了眼前“暴徒”的脸庞后,整个人瞬间放松下来,甚至眼睛里还透出喜色。

陈择英知道,她认出自己来了。

陈择英用另一只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极力压低声音说:“现在是特殊情况,你不要声张。”

女士点点头,表示愿意配合,然后陈择英试着松开了捂住她嘴巴的那只手。女士果然没有任何过激的表现,她匆忙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妆,说了一句让陈择英哭笑不得的话:“陈指挥您好,我是您的粉丝。”

“你好。”陈择英也顾不上面子了,回身指了指天窗说,“能帮我一个忙吗?我要从那个天窗跳出去。”

“啊?”女士抬头看了看天窗,“为什么要从那里跳出去?”

“消防演习。”陈择英话说出口连自己都有点惊讶。

“哦哦,好。”女士点点头,“您要我做什么?”

“来,你到墙根这儿来,微蹲下身,两手合拢。”陈择英拉着女士站到墙根下,演示着动作,“我踏住你的手,注意你的双手要主动用力,不然容易吃不住,然后我会踩上你的肩膀,可能有点疼,千万不要喊叫,要忍着。”

“知道了。”女士点点头,表情竟然有些小兴奋。

女士做好了准备姿势,陈择英小步助跑,踏着她的双手,又踩着她的肩膀,腾身而起。

女士脸上的肌肉都扭曲了,闷哼着,把叫疼声生生地憋在了肚里。

陈择英抓住了天窗的把手,整个人悬在空中,然后另一手扳住窗窝,把天窗打开,将整个身子缩了上去。天窗果然很小,但他挣扎着将将能钻过去。

女士看陈择英快要成功了,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对于一个整日困守实验室做科研的理工女来说,这小小的经历足够新奇和难忘。

此时那五个雪人刚反应过来—整栋大厦只有两个地方是没有联通电子眼监控系统的,一个是老板麦克·阿德尔森的私人办公地点,另一个就是卫生间。他们折返回二楼卫生间搜查,可惜五个雪人全都一拥进了男卫生间,而在这短短几分钟内,陈择英已经从女卫生间的天窗逃出去了。

14决战

陈择英跳进“浩特”军用飞行器座舱,启动飞行器往阿德尔森科技公司实验部大厦的十七层飞去,十几秒后他就找到了目标位置,悬停在一面蓝色的玻璃落地窗前。

飞行器机腹伸出一支长约一米宽约三十厘米的矩形发射器,蓝色的高温喷焰喷射在玻璃窗上,玻璃像酥糖一样熔化了。飞行器破窗而入,没错,正是先前会客室门前那条窄窄的走廊。

陈择英驾驶的是小型飞行器,机翼处最大宽度不到三米,几乎与走廊宽度相同,这种情况下要顺利通过走廊需要极其稳定的驾驶技术,难度与走钢丝无异。飞行器缓慢向前移动着,机翼没和墙壁发生一丝一毫的碰撞。机腹底部的喷气气流冲击地面发出暴风压境般的隆隆声,整栋楼层似乎都在震颤。

矩形发射器再次伸出,高温喷焰将会客室的门墙烧熔,楼内的消防报警器尖利地啸叫着,热浪席卷了整个楼层。

会客室的隔壁。

林美夕奄奄一息,头发散乱地贴在脸上,呼吸越来越细弱,好像随时都会断气。

霍金被牢牢绑缚在椅子上,嘴巴被封条封住了,一开始还挣扎着身子狂躁地扭动着,几分钟过后,他眼睛里涌出两行泪水,也不再挣扎,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能量。

“林小姐,有些真相是触碰不得的。”麦克·阿德尔森冷冷说道,“难道入行时那些老记者没教过你这个简单的道理吗?”

林美夕怨毒地盯了麦克·阿德尔森一眼,那眼光带着森冷的寒气,刺得麦克·阿德尔森心头一凛。

“好,两个都是硬骨头。”麦克·阿德尔森转头对麒麟吩咐道,“动手吧。”

“动手”就是做掉的意思,麒麟掏出枪来。

消防报警器突然疯狂啸叫起来,监视画面里一架飞行器已经将隔壁的门墙烧熔了。很快一股热浪就透过墙壁蒸煮着整间屋子,片刻过后墙壁变红了,然后熔为液态,酥软下去。一架飞行器挟着巨大的喷气声搅起烟尘,开进屋内,黑白相间的金属机身在高温气雾造成的光线折射中显得飘忽而不真实。机头上三个英文字母“HOT”犹如末世符咒一般,令人不敢正视。

这就是麦克·阿德尔森亲自选***的最优秀的飞行员。麦克·阿德尔森做梦也想不到,有朝一日这位飞行员会将飞行器以这种方式开进自己的公司大厦、开到自己面前。

麒麟一把抄起林美夕挡在自己身前,用枪指着她的太阳穴:“你下来,不然我打死她!”

陈择英已经按上机枪按钮的手指松了下来。

从禁闭室的门外急急冲进来一群黑衣队员,正是先前被陈择英用油画逼退的那队人。

四个黑衣队员护送着麦克·阿德尔森撤出禁闭室,另外四人将霍金扭住撤离。麒麟勒着林美夕的脖颈挡在身前,一步一步往门口退去。

一众人跑出屋子,转移到电梯口。不料电梯厢门一打开,就看到里面堆满了白花花的东西,定睛一看,还在蠕动,像一窝刚产下的肉虫子。那是乘电梯上楼来的雪人们,它们的监控系统显示十七楼有飞行器闯入,所以队形散乱地匆匆赶来。

“怎么才来!”麒麟对这群怪物吼道,全然忘了人工智能是没有任何情感的,“快给我们腾地方,去拦截陈择英!”

雪人们挤在一起,全都挤变形了,本来启动就慢,这下更慢,好半天才挤挤挨挨地挪出了电梯厢,依麒麟的指示往禁闭室的方向跑去拦截陈择英。

麒麟护着麦克·阿德尔森,抄着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林美夕进了电梯,八名黑衣队员拎着霍金也跟着进来。

“老板,要去几楼?”麒麟问道。

“去天台。”麦克·阿德尔森说道,“只有天台的激光炮能对付陈择英的军用飞行器。”

“用不着吧,雪人们的战斗力还是可以的……”

“它们顶多拖延一些时间而已,靠不住。”麦克·阿德尔森命令道,“赶紧!”

麒麟摁下通往天台的密码,电梯没有上行,而是平移至另一处秘密电梯井。

陈择英跳出飞行器座舱,掏出枪去追击麦克·阿德尔森。正飞奔在走廊内,从前方墙角处突然拐过来一群白花花的东西,与他差点撞个满怀。

陈择英倒吸一口凉气—那正是先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掉的雪人们。

为首的雪人探出手臂抓向陈择英的腕子,陈择英一抽手躲开了,手枪却被雪人一把捋了过去。

雪人将手枪放在手中把玩着,陈择英以为它要向自己射击,雪人却合上手掌用力一攥,把手枪攥成了一团金属球。

这种力量如果攥上人的骨头,后果可想而知。

跟之前在一楼的那一幕极其相似,陈择英返身就跑,雪人们奋步直追。这一次它们眼睁睁地看着陈择英冲进屋内,飞身钻进了飞行器内。很显然那个铁壳子很坚固,即便以雪人的力量也难以摧毁它,但雪人们仍毫不犹豫地冲进屋内,试图跟飞行器抗衡。

陈择英启动飞行器,原地拔高,将高温喷焰发射器瞄准为首的一个雪人。一条蓝色火舌舔舐上那个雪人的身体,雪人瞬间被高温烤成了一个直径约半米的球状面团,冒出一股轻烟。接下来是一场残酷的屠杀,飞行器上下左右地追击目标,火舌舔在雪人们的身上,把它们蒸成一个个嫩***白的面团。

雪人内部的主要成分是水淀粉,一旦遇见高温就会被烤熟,变成不折不扣的大馒头。为此它们身体外部特别采用了特殊隔热材料以抵御高温攻击,可惜这种材料只能抵抗一般的高温喷射器,而对于军用飞行器的强力武器来说只是一道脆弱的防线,轻易就能被突破。也难怪,雪人的设计初衷只是作为实验部大厦的保安人员,谁也想不到有一天会有一架军用攻击型飞行器闯进大厦内。就像是把擂台上能征惯战的角斗士安放在炮火横飞的战场中央,任凭你如何强壮,毁灭只是分分钟的事儿。

二十个雪人在半分钟之内被消灭得干干净净,二十个新鲜出锅的大馒头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陈择英打开座舱机窗,热浪挟着一股浓郁的蒸馒头的香气扑面而来。

麦克·阿德尔森一行人乘坐电梯升入天台高能激光炮塔指挥中心。

指挥中心位于一栋堡垒式建筑内,这栋建筑从上空俯瞰犹如天台上长出的一只犀牛角,这样的设计便于扩大监控区域,防范来自于任何角度的攻击。私营公司拥有强大的火力是违反法律的,但作为一家有兵工厂性质的公司,又必须有足够的防御能力来保证自己的安全,同时也是保证周边区域的安全,不仅仅是陆上,大厦的地下两百米就是反物质导弹研发中心,如果遭到袭击,后果不堪设想。麦克·阿德尔森据此争取到了在顶楼天台安装十六台高能激光炮的授权,激光武器是拦截导弹和飞行器的不二选择,而且都安装在固定炮塔上,只能用于防御。这个要求看起来很合理,政府部门自然没理由拒绝,但实际上这一方空域早已成为麦克·阿德尔森的私人领地。

炮塔指挥中心平时是人工智能在掌管,负责监控以及特殊情况下的防御式攻击。在过往的二十多年里,除了演习外,这台人工智能没发出哪怕一条射击指令。

“切到人控模式。”麦克·阿德尔森命令道,他已经对人工智能这东西不抱什么信任了,它们要么迟钝、要么仁慈,不堪大用。

麒麟看向身侧一名黑衣队员,示意他按老板的指令执行。这名队员平时就是负责炮塔维护的,他立刻去到指挥系统的操作界面前,输入密码,接管了射击权。

此刻天台上的十六台高能激光炮伸出炮塔,高昂着头全力搜索附近空域内的飞行物,哪怕有一只麻雀闯入都有可能被打下来,一切都掌控在那名黑衣队员的指尖,而从表情上看,他有些紧张过头了。

麒麟在腕表上查看着什么,面色沉了下来,对麦克·阿德尔森说道:“果然如您所料,雪人全部被消灭。”

麦克·阿德尔森没说话,甚至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这能说明什么呢?只能说明把炮塔指挥中心切换到人控模式是明智的。

“发现目标!”操作界面前的黑衣队员喊道。

他面前一米见方的显示屏上一架飞行器正在大厦头顶盘旋。

还没等麒麟下达命令,黑衣队员就反应过度自作主张地按下了发射键。

十六台高能激光器中的五台处于适宜射击的角度,五束高能激光笔直地射向目标飞行器。

没什么能比光速更快,更何况是五束纵横成网状的激光,被激光炮锁定的飞行器眼看就要被击毁。

但此时奇怪的事发生了,那台飞行器竟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俯冲下来,逃避的路线无比地合理,就如同在预定的棋盘上走了一步深思熟虑过的好棋。飞行员不可能看得见光速的棋盘,这一切只能用运气来解释,但他的运气也并非好到极点,飞行器的尾部还是被激光扫中,一片火光中飞行器划着弧线跌落,一头栽到了天台上,但从飞行姿态来看它没有完全丧失动力。

麦克·阿德尔森眼睛紧盯着屏幕,说道:“搞错了,这不是军用飞行器!”

其他人也都看出来了,这是民用机,属于价格比较昂贵的高档机型,一般都是富豪或者飞行器专业玩家们玩的。

“赶紧出去看看。”麒麟命令道。

四名黑衣队员打开炮塔指挥中心的大门,端着枪前去探视。透过弥漫的烟尘,他们看到十几米开外有一个人影正艰难地从飞行器座舱里爬出来,他不停咳嗽,显然呛得不轻。

黑衣队员们端着枪上前将他团团围住,那人当然不是陈择英,是一名陌生男子,年岁不大,约摸二十出头的样子,满头满脸都是灰尘,狼狈得一塌糊涂。

“你是什么人?”一名黑衣队员喝问道。

“别开枪!”那人举起了双手,“我是来谈生意的。你们公司有一位麒麟先生吧?让他来见我,我是来卖陨石的,去告诉他他自然知道。”

此人年纪虽小,但说话时言语沉稳,颇有一番风度,黑衣队员不敢怠慢,跑回指挥中心去请示麒麟。半分钟过后,麒麟快步走出指挥中心,迎向那位小伙子。

果然是他,麒麟本想握下手,想想还是算了,笑道:“许愿先生你好,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约的日子是明天。而且我说过见面地点我再另行通知你,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我自己查到的。”许愿说道,“通常情况下我都会提前调查一下我顾客的底细,这年头***不少,我不敢随便见面,万一你是***,把我的宝贝抢走怎么办?没想到你还真是***。”

“我不是***。”

“不是***为什么要用激光炮轰我的飞行器?”

“误伤。”麒麟说道,“我们在做演习,负责防御的人工智能过于敏感了。”

“那我不管。”

“好吧,对此事我表示抱歉。不过我很好奇,你是怎么查出我的身份的?”

“专业陨石藏家里没有麒麟这号人,所以你肯定说了谎,我倒是在网上查到了阿德尔森公司有一个叫麒麟的人。”

“是你在说谎,你在网上绝查不到阿德尔森公司有一个叫麒麟的人。”

“信不信由你,你以为你们公司是铁板一块吗?总会露出些风声。”

“好,且不说这些了。你不按约定来进行,有违做生意的诚信。”

“我必须知道你是谁,你连身份都是假的,还好意思跟我谈诚信?”

这小子伶牙俐齿,麒麟还真辩不过他,况且眼下也不是辩论的时候,陈择英随时都有可能杀到,麒麟于是径直问道:“好吧,你东西拿来了吗?”

许愿就在等这句话呢,立马伸手入怀,掏出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在这里,爽快点,5000万美金。”

“5000万美金?!”麒麟摇摇头,“你这是敲诈。”

“别装了,你不是嫌贵,你是根本就没有决定权。让你们老板来跟我谈,阿德尔森先生很快就会成为世界首富,我想这区区5000万美元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事儿。”

这时一名黑衣队员从指挥中心跑出来,来到麒麟身旁,跟他耳语了几句。麒麟下意识地往天空中看了看—时间紧迫,这不是讨价还价的时候。

“好,我替我们老板答应了。”麒麟咬咬牙说,“就5000万美金。把陨石给我,我立马安排打款,合同什么的就不用签了。”

“你先打款给我,我再把陨石给你。这几位正端着枪呢,你还怕我跑了不成?来,这是我的账号……”

麒麟同意了许愿的要求,录入了他的账号,回身快步走回指挥中心。

几分钟过后,许愿手机上跳出来一条消息—5000万美金到账,打款的是麦克·阿德尔森的私人账户。他抑制着心头的狂喜,努力装作见过世面的平静模样。

麒麟又走出指挥中心,来到许愿身前,伸出手来说:“把陨石给我吧。”

许愿郑重地把陨石交到麒麟手里,帮麒麟将手指合拢,像托付一件圣物。

旁边一名黑衣队员突然指着天空惊恐地大叫道:“陈择英来了!”几个人仰头看去,“哈特”军用飞行器正盘旋在天台之上。

众人举枪射击,飞行器如鹞鹰般在枪火间矫捷穿梭。

“回去!”麒麟领着几名黑衣队员急速撤回炮塔指挥中心,关上了门,把许愿扔在了外面,根本不管他的死活。

这倒正中许愿的下怀,他心满意足地收起手机,眼睛里放出光彩:“学长,我帮你来了!”

陈择英并不知道麦克·阿德尔森来到了天台,他之前在大厦内盘桓了一段时间,最终原路退回,驾驶着飞行器撤出大厦。但刚才那一通射击让他知道了目标所在。

透过飞行器机窗,他看到了那架坠毁的飞行器,不远处还站着一个人,竟然是许愿。

激光炮正在调整射击角度,陈择英见状赶紧将飞行器压低往天台上飞。只要飞入天台就脱离了激光炮的火力范围。但他还是稍晚了一步,跟先前许愿遭遇到的情况一样,飞行器被数道激光束围堵,最终还是被扫中,动力丧失,侧向撞在天台上,像一个被翻过身露着肚皮的海龟一般。

陈择英从座位旁取出两挺冲锋枪,好不容易才打开座舱门,挣扎着挤了出去。旁边三四米处正好就是一个高约半米边长约五米的正方形花坛,陈择英朝许愿挥了下手,一缩身躲在了花坛下。

许愿会意,也疾跑到花坛后跟陈择英躲在一处。

“你怎么来了?”

“院士把整件事都告诉我了,他不放心,让我来帮忙。”

陈择英把一挺冲锋枪塞到许愿手里:“这里太危险了,你差点把小命先给帮进去。”

“没事,很顺利。我刚跟他们做成了一单生意。他们要买我从南非弗里德堡找到的那颗陨石,昨天刚联系过我。之前他们就派了搜索队去到弗里德堡把陨石残片都回收了,我这一片是漏下的,我料定他们怕陨石成分被人检测出来,肯定愿意出高价回收我手里的石头,于是趁机讹了他们5000万美金,当场就打款了。”

陈择英服了许愿,这当口儿还***来一单生意,竟然还火速谈成了。

“学长,你这边是什么情况?”

“阿德尔森带着八九个人躲在里面,挟持了霍金和林美夕做人质,我们得想办法把两人解救出来。”

“你们还是谈崩了,跟院士料想的一样。”

“是的,彻底崩了。”

“学长,我告诉你一件事。我卖给他们的那颗陨石是假的,是我做了手脚的,我事先把陨石挖成中空,在里面填装了一颗智能炸弹。”许愿龇着牙,手指往边上的后槽牙指了指,“触发器安在我牙齿上,设的莫尔斯密码,叩击牙齿就能完成引爆。”

陈择英大为吃惊,这小子上来就往敌人心脏里安插了一枚炸弹,最绝的是敌人还自掏腰包出了5000万美元。

“干得漂亮!不过两名人质都在里面,陨石炸弹爆炸会误伤到他们。”

“是啊,这有些难办。”

“陨石现在在谁手里?”

“一个叫麒麟的人,好像是个头头,不过他可能会把陨石转交给阿德尔森。”

“智能炸弹的位置你能监控到吗?”

“当然。”许愿指了指自己的右眼,“我的隐形眼镜是接收器,陨石有细微的孔洞,摄像头通过孔洞进行拍摄,同时传回实时画面。我试试看……”

许愿把隐形眼镜取出,将画面投射到花坛的白色大理石板上。

画面上麦克·阿德尔森一张大脸变形得厉害,蓝色的眸子紧紧盯着陨石的针孔摄像头。

许愿攥紧拳头,心里暗道:如果发现陨石有假,我立刻就把你眼睛炸瞎!

炮塔内。

麦克·阿德尔森举着那颗花了他5000万美元的大宝贝看着,像在赏鉴一枚名贵的钻石。做了一辈子生意,见识过无数骗局和讹诈,他向来拆解有方,今天却被一个毛头小子讹走了一笔巨款。

麦克·阿德尔森把陨石放回旁边的桌上,苦笑着摇了摇头。

麒麟在一旁肃立着,脸色有些不自然,他也摸不清老板此刻的想法,但总归是不太满意吧。

负责监控的黑衣队员从操作台前站起,转过身来说道:“报告老板,情况有些不对劲。那个卖陨石的家伙和陈择英一起躲在花坛后面,有好几分钟了。”

麦克·阿德尔森闻言眉头一挑:“他们认识?”

“不管这些。”麒麟说道,“他们的藏身位置脱离了激光炮的火力范围,我们必须正面解决战斗,总躲着不是办法。”

“嗯。”麦克·阿德尔森说道,“带上人质出去跟陈择英对峙。飞行器已经报废,陈择英手里最得力的武器没了,我们用不着顾忌太多。”

“是!”麒麟应道,“老板,您不用出去,只需要坐在这里静候好消息就行。”

“希望如此。”麦克·阿德尔森颔首道。

炮塔的门开了,一名黑衣队员一手环在林美夕颈间,另一只手持枪指着她的太阳穴,小心翼翼地挪出来;霍金还是被捆得严严实实,后面一名黑衣队员一手揪住绳子,一手用枪指着他的后脑。另外五名黑衣队员出来后马上蹲身举枪,麒麟最后端着枪走出来,隐在几个人后面。

“陈择英,出来!不然我就杀掉一个人质!”麒麟吼道。

空气仿佛凝固,冲锋枪的枪口顶在林美夕的头上,持枪人的手指扣上扳机。

陈择英紧皱眉头,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当下的局势—那颗陨石炸弹正放在阿德尔森身旁的桌子上,眼下正是许愿引爆陨石炸弹的最好时机,但阿尔德森被炸死后麒麟仍然是一个执掌着权柄的家伙,对方并不会迅速变为一盘散沙,反而可能恼羞成怒,杀掉霍金或者林美夕中的一个作为报复,那可就弄巧成拙了;另一个方案是直接告知对方陨石炸弹的事,把阿德尔森作为远程操控的人质,跟对方达成暂时的战略威慑平衡,以争取缓解的时间,但拖延下去对己方没有好处,这也终究不是彻底解决问题的办法。

许愿埋下脑袋,跟陈择英轻声商量道:“要么把阿德尔森炸死,要么把他当人质,但这都有风险。”

这句话跟陈择英所想的完全一致,他瞬间有了一丝宽慰的感觉,尽管形势严峻,但身边的这位搭档显然很靠谱,这使得营救的成功率又大了几分。回想多日前在太空基地的餐厅里,当许愿说出自己想跟学长成为搭档时,陈择英还认为这小伙子并不十分靠谱。而今来看,是他当时判断错误,许愿真的足够聪明。

“是的,要再想办法。”陈择英说道,“这很难。”

“不难。把麒麟骗回那间屋子里,跟阿德尔森一块被炸死,然后那群队员群龙无首,也就不足为惧了。”许愿说。

“这办法好,但关键是怎么来骗。”

“交给我。”

“你?”

“嗯。”许愿露齿一笑,“我是一个职业骗子。”

如果不是身处险境,陈择英几乎要笑出来声,当许愿说出“职业骗子”这四个字时表情竟充满自豪,好像这个职业多光荣似的。

好笑归好笑,在这个非常时刻陈择英还是选择信任这位新搭档,既然许愿刚才能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把5000万美元骗到手,把一个人骗进屋内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不远处又传来麒麟的怒喝声:“出来!不然我要开枪了!”

时间紧迫,再不容犹豫了。

“好,你要小心。”陈择英给了许愿一个鼓励的眼神。

“您放心。”

能跟陈择英学长并肩战斗是许愿长久以来的心愿,但之前从未想过是在这个地点,以这种方式。按他的想象应该是在太空里,驾驶着太空战机跟学长一起执行任务,一起去追踪甚至轰击小行星。但无论如何,这也总算是心愿得偿,他必须拿出全副本事来,不辱使命,立一个大功。

许愿轻轻地把冲锋枪放在脚下,缓缓站起身来,双手举过头顶从花坛后面走出来:“别开枪,是我。”

黑衣队员们紧张起来,全部将手指扣上扳机,瞄准了许愿。麒麟把手一挥,示意他们不要开枪。

许愿见没有危险,便一步一步往前挨着,嘴里念着:“别开枪,别开枪,千万别开枪……”

他就这样蹭到了几名黑衣队员身前五米处,停下了脚步。

“转过身去!”隐在几名黑衣队员身后的麒麟喝令道,“后退十步!”

许愿依言照做,退到第十步时,后脑勺一疼,杵在了一支枪管上。他成功地将自己变成了第三个人质。

“你到底是什么人?”麒麟问道,他对许愿的身份已经起了怀疑。

“我就是个倒卖陨石的,你们的争斗不关我的事,拿枪指着***吗?”

“你肯定认识陈择英,对吗?”

“当然,谁不认识?”

“别说废话,也别耍花招,不然我一枪崩了你!”

“好吧。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这总行了吧?请你放我走,我就当什么都没看见。我才21岁就已经拿了5000万美元,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我不想死。”

“陈择英跟你说了些什么?”

“没说什么,他希望我安全离开,他是个好人。”

“可惜你运气不够好,事情没完之前,你走不了了。你乖乖给我们做一回人质,别的你不要管,事情办完后自然会放你走,然后你把今天发生的一切全忘掉。”

麒麟不理许愿了,冲着陈择英藏身的方向喊道:“陈择英你出来!不然我先杀掉一个人质!”

“不不不,不要这样。”许愿吞了口唾沫,“你们一旦交火,会误伤到我。这样吧,我昧着良心当一回恶人,我有一个办法能将陈择英迅速制服,不用费什么劲,但你要答应我放我走。”

“你说,什么办法?”

“那架坠落的‘浩特’飞行器以强大的高温喷焰闻名,但它也有弱点—为供应高温喷焰的能量,它内部的化学剂弹药箱容积很大,被击中后会剧烈爆炸,所以这种弹药箱的位置被设计得很隐蔽,很难击中。但眼下那台飞行器机腹朝天,而且已经被激光割伤,弹药箱位置***,只要往弹药箱的位置射击,飞行器就会爆炸,冲击波和飞行器的爆炸碎片会把几米之外花坛后的陈择英伤到。这总比你在这儿瞎嚷嚷有效吧?”

麒麟看了一眼陈择英的那架飞行器,深感许愿说的有道理,向队员下令道:“照他说的,准备开火。”

“别!”许愿急急说道,“必须一击命中,不然会被识破。”

“一击命中不可能,弹药箱位置在哪儿呢?”

“我知道,我是专业的飞行器玩家,而且刚才我就在那架飞行器前,看得清楚着呢。”

之前这小子驾驶飞行器躲避激光的机动动作麒麟印象很深,自称飞行器专业玩家这事儿他并不怀疑:“嗯,你说,弹药箱在哪儿?”

“你得先答应我让我走。”

“我答应你,实际上我刚才就已经答应你了。”

“你说了不算,必须得你老板阿德尔森发话才行,我知道他就在里面。”许愿说道,“而且我还差点给忘了,我那台飞行器也被你们打坏了,我要求索赔,再赔5000万美元。”

“你那飞行器可不值这个价,顶多几百万。”

“我差点被打死,我的命也不值吗?你赶紧给你们老板汇报去。”

“绝对不行!”

麒麟的口气不容反驳,而且似乎已有些恼火了,许愿只好忍痛把之后的这个诉求抛弃:“好,钱我不要了,我自认倒霉,你先进去请示,放我走。”

“不用请示,我自己能决定。”

“我信不过你,必须得你们的一把手发话。”

这小子执意坚持,麒麟心想无非就是做做样子嘛,那就去请示一下喽。

“你们盯好,我一会儿回来。”他朝几名黑衣队员吩咐道,转身走进指挥中心内。

房间内,麦克·阿德尔森坐在座椅上,手里擎着那块陨石,一边摩挲着陨石一边注意着外面事态的发展。他脸色阴暗,显然对事情的进度并不满意。

看到麒麟进来,阿德尔森将陨石放回到旁边的桌上。

“老板,我们俘虏了许愿,他有办法拿下陈择英。”麒麟汇报道。

“不要相信他,他是个骗子。”麦克·阿德尔森语气很冷。

“嗯,我心里有数。”麒麟说道。

两人的谈话许愿在耳机里听得清清楚楚,他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叩动了牙齿,那是一组最简单的莫尔斯密码。

“轰隆”一声巨响,陨石炸弹爆炸,指挥中心内一团耀眼的火光将麦克·阿德尔森和麒麟的躯体瞬间吞噬。剧烈的冲击波涌出房门,将门口的一众人齐齐扑倒。

许愿因为早有防备,是以起身最快,接连三脚踢晕了离他最近的三名黑衣队员。他转过身要去救林美夕和霍金,却见一名黑衣队员正从地上挣扎站起,拿着枪朝他瞄准。而在这名黑衣队员旁边不到两米的地方,另一名黑衣队员也在以卧姿朝他瞄准。

“完了!”许愿头脑中闪过这个念头,身体虽然还在本能地蹲下躲避,理智上却已不抱希望,甚至连眼睛都闭上了。

“砰,砰”两声枪响。许愿试着睁开眼睛,又听见“砰砰砰”几声枪响。

周围的黑衣队员全部倒下。

陈择英两手分别持着两挺冲锋枪,正站在他身前几米处。

“照顾好林美夕和霍金!”陈择英撂下这句话,冲进了烟尘滚滚的指挥中心内。

许愿搀扶起两人:“没事吧?”

“没事。”

“我也没事。”

所幸两人都并未受什么大伤。

透过满屋烟尘,陈择英看到两具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尸体。麒麟整个身体俯卧在地,腹背洞穿,血染红了身下一大片地方,一只胳膊不知去向。而在残碎的四肢和一堆血污的内脏间,麦克·阿德尔森的头颅保留完整,睁着眼睛,正透过烟尘直直地瞪着陈择英,似乎还有话要说。

都结束了,陈择英脑海里闪出诺诺和孟凡的面容—她们母女是被一颗假陨石夺去生命的,而今两个用假陨石杀人的杀人犯也被一颗假陨石处决。所谓天道轮回,大概如是吧。

他走出屋外,抬头看去,天空依旧高远,仿佛又看到了宿命……

尾声

两年后,“维特二号”太空基地,一号甲板。

许愿和其他六位银河学院毕业生的入队仪式进行到了最后的宣誓环节。陈择英第一次见到许愿眼睛里不再有那种狡黠的光,取而代之的是坚定和热切。

宣誓结束后,陈择英站在七位新人面前,郑重说道:“从这一刻起,你们就是‘维特二号’太空基地的正式成员了,希望你们能谨记使命,任何时候都不能松懈。”

七位新人都是目光炯炯地看着总指挥,陈择英感受得到年轻人心中的那份炽烈,两年前他埋下的火种终于燃烧起来了。

林美夕从监控室的舱门中探出半个身子望向这边,表情有些急迫。

陈择英猜到监控室内应该得出了一个糟糕的结果,向七位新人敬了一个礼,说了声“解散,各自归位。”朝林美夕这边来了。

“不叫上许愿吗?”林美夕问道。

陈择英回头看了一下许愿,这家伙正拿起一本操作手册在读着,但显然并不专注,眼睛的余光还在往这边瞟。

“他刚入队,我不想让他显得太特殊。”

“这有什么关系?他可是你的最佳拍档。”

“先说推算结果怎样?”

“概率上升到30%了。”

跟陈择英预估的差不多,他回身喊道:“许愿,你过来。”

许愿果然没有在专心读手册,闻言立马屁颠屁颠地跑到这边来。

“到监控室里。”陈择英领着许愿进了舱门,林美夕走在他们前面。

监控室内,霍金正在电脑屏幕上面色凝重地操作着,赵一宁院士站在他身后,也紧盯着屏幕。

“导师,我来了。”陈择英轻声说。

“情况不妙。”赵一宁院士说,“我们不能等,要主动出击。”

霍金转过椅子,揉着发红的眼睛,神情显得很焦虑:“轨道计算显示有30%以上的撞击概率,不容许我们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但眼下我们处境尴尬,地球人都以为这颗小行星已经被击毁了,我们再公布这个消息岂不是很荒谬?”

“那就不公布。”陈择英说。

“这恐怕不行。”林美夕说道,“联合国要求太空基地所有行动都要备案,不公布说不过去。”

陈择英沉吟片刻,说:“总有办法,哪怕编个说法也行。”

“但我们不能保证行动百分百成功,即使是人类全部毁灭,人们也有知情权。”

“这件事我早就想过了,但麦克·阿德尔森给我们做下的局仍在起作用。”陈择英说道,“黄金抛物会比我们之前预想的要顽强,几个头目仍在暗处酝酿势力,我们公布真相后很容易被他们利用,社会秩序将迎来一次崩盘式的大混乱。”

还有一件事陈择英没提—如果公布真相,他作为“维特二号”太空基地总指挥这件事将失去合法性,连太空基地上的秩序也可能面临崩盘式的混乱。

许愿很同意陈择英提到的“编个说法”,说道:“学长……哦,不,陈指挥。我们可以给联合国备案说这是一次演习。”

“演习?”

“嗯,就说是演习。至于基地上的监督人员,交给我来对付吧。”

虽然联合国重启了“维特二号”太空基地的修建,但仍派驻了八名监督人员,负责监督基地的运作以及财务状况,这八个人被基地队员形象地比喻为“纪委委员”。

这倒的确是许愿的强项,陈择英只能暂时同意这个计划:“好,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你,这是你入队后的第一个任务,万分重要。”

“嗯,陈指挥,我还想讨第二个任务。”

“什么任务?”

“这次轰击小行星要带上我。”

“理论上我会挑选老队员,你刚入队,战机操作还不娴熟……”

“我抓紧练!”许愿的眼神很亮,在等一个回答。

“好吧,看你表现。”

“我一定会表现好的!”

许愿心里很清楚,这一次他的理想真的要实现了。

天空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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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文小建 类别: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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