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火

曹万川很早就由李桂芬做媒说下了媳妇，对方不是玉秀，而是同院的万菊。曹家大院方方正正，东西南北住着四户人家。曹万川家坐南朝北，对门的是三姑太家。三姑太的儿子曹万海早早娶了妻，玉秀嫁到曹家那年，曹万海的大儿子如强已满三岁。玉秀结婚那天，远远地望见人圈子外面一个女人斜睨着自己，玉秀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看清了她微微鼓起的肚子。曹万川后来告诉玉秀，那是曹万海的老婆李桂芬，第二胎刚怀上。六个月后，李桂芬生下了小儿子如富，玉秀的肚子却安静得古井似的。李桂芬满面春风地抱着如富，在院子里四面八方溜跶了一圈，停在东边的万菊家。万菊逗弄着李桂芬怀里的孩子，眼里放了光。李桂芬得意地笑，举起如富的小手摇晃，喊娘娘，喊娘娘，让娘娘明年给你生个小弟弟。万菊满脸羞红，一句话不说。李桂芬不管万菊的脸色，自己接了话茬子说，万菊呐，幸好你现在有了好归宿，强似我给你找的，不然我真成千古罪人了。结了婚，第二年就生个娃娃，抱回来大家瞧瞧！别跟那些松货一样，半年多了屁都夹不出一个！玉秀在屋里听得明明白白，直恨得上牙咬下牙，咯巴咯巴响。

曹万川跟万菊的事本是鸡蛋放在杵臼里，稳妥至极。双方家长也都乐呵呵地等着亲上加亲，谁想曹万川忽然从县城带了个女人回家，发誓赌咒要跟她结婚。曹万川送走了玉秀，第二天晚上把一包糖放到了万菊家的堂屋里。曹万川前脚跨出门，万菊妈后脚就把那包糖扔了出来。曹万川你个小杂种，欺人太甚啊你，你把万菊当什么了，想要就要想丢就丢？紧接着，万菊纤细而高亢的哭声钻进夜色，蛇一样在整个曹家大院游走。四家人都急匆匆地从屋里钻出来，张大了嘴巴，看这出少有的好戏。曹万川拉住曹万海的弟弟，把一张白手绢塞在他手里，万峰，你把手绢还给你表姐，说我对不起她，让她找个好人家。曹万峰少不经事，接过手绢就往万菊家跑，半路上给万菊妈逮住，扇了老大一个耳刮子，我叫你欺负人！我叫你欺负人！万峰莫名其妙地挨了打，委屈得不行，更给万菊妈吓得不行，哭声震天动地。住在西边的张凤嫂跑过去拉开了万峰，一面为万峰擦眼泪，一面说，天大的事也不能拿小孩子出气！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曹家大院为这事时冷时热地闹腾了几个月，父亲连日哀叹，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呐！母亲甚至拎了药罐子以死相胁，曹万川丝毫不为所动，硬是把玉秀娶进了家门。

很长时间，——在十多年后发生那件重大变故以前，玉秀一直很承张凤嫂的情。结婚那天，张凤嫂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把她端详了一番，嘴里啧啧称赞，怪不得万川要死要活地要娶你，怪不得！怪不得！玉秀满脸绯红，低下了头。心里暗暗叮嘱自己，什么也别怕。曹万川早就跟她说过，除了他自己，曹家大院里的每个人都恨不得吃她的肉。她知道她的婚姻生活必定充满了不顺，但她不在乎，她已经做好了顺应一切的准备。这是壮烈的牺牲，她想。张凤嫂把一个小纸包塞进玉秀手中，玉秀不要，张凤嫂生气了，怎么？看不起？玉秀怔怔地不知说什么好，张凤嫂却笑了，给你就接着，以后大家住一个院子，早不见晚见，客气什么。晚上，人散尽后，玉秀才从衣兜里掏出那个纸包，染成红色的纸层层打开，尽里面躺着一块六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