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阙歌》 第四章 初涉江湖,郞有情来妾无意(3) 免费试读
西交民巷崔宅小楼门口,崔世郑容佩正瞧着秋生冬香郑伯往下搬行李,隔壁院里出来了一行人,红毛绿眼,叽哩哇啦地讲着听不懂的鸟语。
崔世无意瞅了一眼,忽然就冲了上去。
他揪住其中一个人的衣领,“小子,今儿你再跑不掉…”
一个领章闪亮烟灰军服齐整的年轻军人费力扭过头来,那人生得方正模样,一双眼清清亮亮,帽檐下的峻黑浓眉显出几分威武端严,因颈脖处勒得紧,一张脸通红-赫然正是早上惊了崔郑马车的蔡如松。
蔡如松认出了崔世,涨红了脸打着手势叫放松,这人已讲不出话来,容佩赶紧喊崔世,“快放手。”
崔世得意地松了手,蔡如松立刻连连大咳,他向那帮洋人挥手道再见,转头啪地立正敬礼,“如松愿意领罪”。
他这样爽利,崔世素来是吃软不吃硬的,这下立刻愣在当地,不知如何反应。
郑容佩抿嘴一笑,这就是崔世…嗯…招人疼的地方,碰到恶人他比恶人更恶,碰到良善的,呵,他就良善得没有底线。
郑容佩福下去,“将军言重了,不过是受了些小小惊吓,没什么。将军公务在身,请便罢。”
她刚刚里里外外进出好几趟,又帮着拎了些东西进去,嫌热脱了大氅,这会一躬身露出了窈窕身段如花眉眼,蔡如松抬眼看见,抬着的手臂硬生生停留在额角,不晓得放下。
郑容佩低眉一笑,转身就走,蔡如松在后头急唤,“小姐,小姐…”抬着的手臂终于放下,他急追上去。
崔世一手搭在他肩上,“嘿”,一手住他腰间去,意欲摔他个过肩摔。
蔡如松反应极快,他疾速扯下崔世手掌,一双手顺势往前一扯一砸,眼见得崔世就要摔个四仰八叉。
崔世冷哼一声,另一只手化作拳头,在蔡如松胸前狠劲一捶,双脚在地上一蹬,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随即双拳紧握,摆开了战斗姿势。
蔡如松往后晃了几步,站稳了身体,他两只手交握着,关节捏得嘎嘎响,亦做好了随时应战的准备。
容佩不出声地瞧着二人争斗,面上无情无绪,到这会儿急忙喝止崔世,“崔世,不得无礼!”
她冷脸转向蔡如松,“这就是将军的领罪?这样的领罪我们当不起,将军请罢!”
蔡如松急得面上再次潮红,“不不不,小姐误会了,这位兄弟也误会了,如松是想…小姐的马车坏了,出行不便,如松想将自己的座驾送与小姐,请小姐收下-开过来。”
有跟随的兵士跑出胡同,不一会一辆湛黑的雪佛莱汽车开了进来。
容佩瞧着有些意想不到的样子,崔世看得眼热,一辆洋车,有什么了不得的,他昨天不是赚得了房子又赚得了汽车么,还有个西洋司机,哼!
蔡如松满心期待地看着容佩,很有些诚挚,郑容佩略略踌躇,“没人开得了车,将军好意…”
“开车兵士随叫随到,如何?”
郑容佩一扬眉,“将军好意,容佩领了!只一样,这车我们只暂用几天,至于馈赠…实不敢当。”
蔡如松绷着的面孔一松,“也好。如松还有军务,明日再来-告辞。”
竟然看都不看崔世一眼。
被人忽略的崔世恨得牙痒痒,他追上进门的容佩,“咱们自己有车,还有洋司机,稀罕他的汽车做什么…”语气酸中带愤。
容佩笑瞅他一眼,脚下一步不停地进院子,“怎的,见不得人比你强?”
怎么姓蔡的就比他强了?不过是借着一身军服,添了几份威武而已,他崔世要身板有身板,要武功有武功,穿上军服,指定帅出天际!
崔世被哽得无话可说,他气冲冲加快脚步,越过容佩。
“站住”,背后容佩笑叱一声,“反了你了,一句话都听不得…去,面壁去!”
是好好贴墙面壁的意思么?有叫人倒立着面壁的啊?
崔世双手撑地,双腿搭在墙上,他只敢腹诽,身体倒是倒立着一动不敢动-这业务分明娴熟得很。
容佩坐在窗边喝茶,她身体笔直,端着个细瓷盖碗,有一下没一下地漂着茶叶沫,挨着她的窗边长案上摆着一只青花瓷瓶,瓷瓶旁边,很是碍眼地放着只乌黑戒尺。
她洗了脸,匀了面,换了身绛色短褂石青长裙,跟那瓷瓶里的红梅一样艳艳生辉。
崔世偷瞧得专注,那撑地的手无意晃了一下,容佩咳嗽一声,“心思不宁…再有下次,立刻楼下面壁!”
“别别”,崔世求饶,“再不敢了。”
楼下冬香秋生正在收拾屋子,给他们看见他挨罚面壁,他崔世还活不活了?虽说他从前玩劣没少受罚…那不是年纪小么?
如今容佩背着人,他只有领情的份。
容佩放下盖碗起身,她拈着戒尺,在崔世身边缓缓踱步,“你有什么话,说!”
“两句话,”崔世倒立了半天,此刻说话脸不红气不喘,“谢谢你,没让人当众受罚…”
崔世没好意思说“我”字。
郑容佩撑不住一笑,这人受罚还说谢谢,真是…从前罚他几乎是嚷着喊着的要打要杀,小孩子么,不打不长进。但今日马车上那一撞一扶,倒让她意识到他不知何时长成了孔武有力的男子汉,这受罚么,脸面还是要的。
“二一个,咱们要两辆车干嘛,又只用几天?”这个问题,崔世确实不解。
早晓得他要问这个,这可不是一句两句话说得清楚的,他也罚得久了,容佩放下戒尺,“起来罢”。
果然是有些久了,从前这些微小惩罚崔世是面不改色的,今日他面色微红,额头也出了汗,在这初春有暖气的室内汗味扩散开来-倒也清爽。
容佩往后退了一步,倒了茶给他,“润润喉”。
她端正了面容,直视着崔世,“你知道郑老爷子派我们来北平是做什么?”
做什么?他一路上都在不停地问,她仿佛是听到过耳风,如今愿意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