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妈不是人

第一章

我去世的妈妈回来了

家里还多了一个奇怪的哥哥

他告诉我不能吃妈妈做的菜

可我却在半夜看到

妈妈和哥哥站在厨房

里面传来

轻微的咀嚼音

1.

「叮～」

「欢迎回家。」

眼前的景象飞快消失。

暗黄的灯光，掉漆的白墙慢慢出现。

一缕记忆里的饭香萦绕在鼻尖。

我呆呆地眨了下眼。

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糖醋排骨摆在我的面前。

耳边还回绕着来之前听到的话。

「记住，不可沉迷其中，不能吃妈妈做的饭，时机一到你自然就会回到现实。」

「记住，千万不可沉溺！」

眼前已经去世的妈妈，带着有些沙哑的嗓音不停地絮絮叨叨。

“现在排骨真贵…”

“愣着干什么呢小梨？快点吃饭！”

“你一天老是喜欢吃外面的东西，今天做了你最喜欢的糖醋排骨。”

“小梨？”

有多久没有听到这么熟悉的声音了？

好怀恋…

2.

咦？

奇怪？

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的目光艰难地往上移，先是看到了粗糙的手正熟练地往我碗里夹菜。

而后是长期干活累积下来，带一点肌肉的手臂。

渐渐的，目光移到妈妈的脸上。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带着缕缕皱纹的脸。

她的下巴处有一颗痣。

那颗黑痣好像变成了一根针扎进我的胸口。

我的心突然变得好痛好痛，痛到我只能死死按住胸口，企图缓解。

那沙哑的女声再次喊道。

“怎么了？快点吃啊，菜都要凉了。”

怎么了？

我也想问自己怎么了？

我快要无法呼吸了。

已经去世五年的母亲坐在我旁边，用最稀疏平常的语气跟我说话。

是我从二十岁之后就再也没听到过的声音。

3.

“妈妈，你先吃吧。”

一道温和的男声传来。

我愣愣地看过去。

是一个很陌生的男生，看起来二十岁左右。

他的脸竟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不过棱角更分明一些。

妈妈的语气变得很不高兴。

“我真是受够了！每次做饭都不吃，外面的东西有那么好吃吗？”

“天天吃那些东西，身体吃出毛病了怎么办？”

那个男生笑着搂住妈妈的肩，语气温柔。

“妹妹刚放暑假回来，可能是想要跟朋友们多聚聚吧。”

妹妹？

我怎么不记得我有个哥哥？

不对。

我有哥哥。

头好痛，我为什么想不起来跟哥哥相处的记忆？

妈妈怎么会在这里？

我这是在哪里？

记忆好混乱，我记不清来这儿之前的事了。

我下意识抬起筷子准备吃饭。

「记住！不能吃妈妈做的饭！」

这句话又响起了。

我被吓得手一抖，筷子落到桌上，发出声响。

“不想吃算了！”那道女生突然拔高音量“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省点心啊！”

一滴眼泪落到桌上，随后是第二滴第三滴…

妈妈怒气冲冲地表情在见到我的眼泪后，又缓和下来。

“昨天不是回家说好久没吃妈妈做的菜了吗？妈妈今天特意给你做了你喜欢的糖醋排骨。”

我没有说话，只是捂住嘴，害怕哭声从嘴里跑出来。

妈妈拿起筷子，又往我碗里夹了一些菜。

看着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我几乎就要忍不住拿起筷子吃下去。

我听到自己发抖的声音。

“妈妈…”

“怎么了？”

泪，就这样决堤了。

我曾经每晚梦里喊的人，终于回应我了。

我感觉自己的眼泪好像停不下来。

“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爱哭鬼。”

妈妈的声音变得无奈。

我好像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曾经我无数次沉沦在这样的梦中。

“妈妈，我今天…就不在家里吃了…朋友约了我出去…聚餐…”

短短一句话，已经耗费了我全部的力气。

空气停止流动，变得安静下来。

筷子被砸到了桌上，随后响起妈妈怒不可遏的声音。

“叶梨！我早上起来辛辛苦苦给你做一顿饭，你不吃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你以为外面的东西就很好吗？全是地沟油…”

曾经让我厌烦的喋喋不休，此刻变得悦耳起来。

从妈妈五年前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这样教育过我。

我缓缓抬起头。

看到正在数落我的女人，有一瞬间变得格外恐怖。

眼珠从她的眼眶中爆出，整张脸上鲜血淋漓，带着青白色的尸斑。

和妈妈当年出车祸死去的样子一模一样。

我飞速地眨了下眼，眼前恐怖的脸又恢复正常。

即使呈现着怒容，也难掩她的生动,似乎刚才那一幕只是出现的错觉。

4.

幻觉？

混乱的记忆使我实在难以整理头绪。

我的眼泪掉个不停，甚至从我被捂住的嘴里跑出难以自抑的泣音。

正在冲我发火的妈妈闭上了嘴。

她抽出几张餐巾纸给我擦了擦眼泪。

“好了，别哭了，让你出去吃还不行吗？爱哭鬼。”

她一下离我很近，近到我能数清藏在她头发里的。

刺眼的白发。

妈妈怎么会有白头发呢？

妈妈…

不要生气了…

不要生我的气，都是我的错…

哥哥走到我身边，伸出手，一下又一下。

温柔地拍着我的脊背。

“别哭啦，小梨，你还不知道妈妈刀子嘴豆腐心吗？快出去跟朋友一起玩吧，要哥哥送你吗？”

我艰难地摇了摇头，站起身。

看着这个曾经生活了很多年的地方。

看到墙壁上每次测量身高后留下的印记。

看到小学的时候拿到的各种奖项贴在墙上。

看到我小时候出去表演的照片被妈妈珍惜地裱起来。

数不清的回忆包裹着我环绕着我。

从记事起和妈妈有关、和这个家有关的回忆似乎一瞬间全都压在了我的肩上，重到我想直接跪下来。

不。

不行！

我要出去，我要离开这里！

「记住！千万不可沉溺！」

对，不能沉迷在这里。

我的女儿还在学校等我去接她，我的老公今天刚出差回来…

我踉跄地走到门口。

妈妈站在原地看着我，喊着我的名字。

“小梨啊，出去吃饭钱够不够？别去吃那些便宜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破旧的钱包，从里面取出五百元大钞，想了想，又取出一百。

把这些钱递到我手上。

“记得早点回家，在外面注意安全。”

5.

我浑浑噩噩地离开了家。

捏住钱的手止不住颤抖。

这笔钱或许对于其他家庭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是对于单亲家庭的我们来说，是妈妈能拿出来支持我出去玩最多的钱。

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因为过度劳累去世了。

妈妈一个人支撑起这个家，总是会把最好的给我。

她担当着爸爸和妈妈两个角色。

一边对我严厉，一边又舍不得过多指责我。

她对自己很苛刻，只有在我回家的时候，才会高兴得一大早去菜市场买很多我爱吃的菜。

那么多菜，我一口没吃，妈妈一定很难过…

我怎么可以一口都不吃呢？

心好像骤然空了一大块。

我忍不住回过头，朝着老旧的居民楼看去，在一个窗口看到了一张面目狰狞的脸。

那是出车祸后的妈妈。

我急促地喘息着，不停地告诉自己。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那不是妈妈，我的妈妈早就已经死了。

我早就没有妈妈了…

滚烫的泪珠大颗大颗从眼眶滑落。

我已经有家了，这些都是假的。

6.

等我坐进奶茶店后，带着凉意的空调吹向我。

这时我的头脑才渐渐清醒过来，开始思考。

我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这里处处都是我五年前生活的景象。

为什么妈妈会在这里？

来这里前我到底怎么了？

我记得我刚下班准备去接女儿放学，在路上碰到一个神叨叨的道士。

他拦住我的去路。

然后呢？说了什么？他对我做了什么？

还有，为什么会有一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哥哥？

为什么我会觉得他这么熟悉？

「小梨，你快来看！这里的水好凉快！」

「哥哥，你小心一点，妈妈说不可以到这里来玩的…」

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片段。

哥哥站在一条小河边，冲我招着手。

他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

我离他有点远，一副不敢靠近的样子，大声喊着他不要过去。

哥哥笑着说我是胆小鬼。

「你不给妈妈说就是了！我看到这里面有鱼，你在这里等着我，哥哥给你抓一条大鱼！」

说完哥哥就跳进河里。

过了很久，哥哥浮出水面，手中抓着一条鱼。

「快看！小梨！」

他向我游过来。

突然，他的脸色变得不对，在水中开始挣扎起来。

回忆戛然而止。

然后呢？

后面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会出现我记忆中没有的画面？

7.

我在外面待了很久才回去。

刚敲了几声，门就很快打开了，妈妈像是一直在等我回家。

“今天在外面热不热呀？”

她又恢复了以往温柔的语气。

“还好…”

我的声音有些艰涩。

妈妈察觉到我的语气，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我回到房间，听到厨房收拾东西的动静大了起来。

我知道，妈妈不高兴了。

她主动跟我搭话，我却一副不想继续交谈的样子。

手指抓住头发，头皮泛起了一阵阵刺痛。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门边坐了多久，久到厨房那边的动静彻底消失。

看着眼前熟悉的卧室，房间被妈妈收拾得干净整洁。

我倒在床上，静静盯着天花板上明亮到刺眼的灯光。

刺得我的眼睛酸涩难耐。

好想就这样睡下去…

可我还没有洗漱。

我艰难地起身，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准备去浴室。

客厅一片漆黑，妈妈卧室的门也紧闭着，门缝里没有透出一丝光。

妈妈这么早就睡了吗？

我犹豫着，还是轻声走到了浴室门口。

突然从黑暗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从厨房那边发出来的。

我心跳加速，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挪到厨房门口。

妈妈和哥哥站在厨房里正在吃什么东西。

厨房里一片昏暗，我看不清楚他们的表情。

只听到里面不停地传来咀嚼音…

8.

我准备离开，却转身碰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一声闷响。

厨房里的声音停止了。

我几乎不敢呼出气来。

脚步声响起，我却挪动不了我的脚步。

很快脚步声在我身后停下，我僵硬地转过头。

妈妈穿着米色的睡裙，一言不发地看着我。

在这种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我竟分不清自己是恐惧多一点，还是渴望靠近多一点。

“大晚上的站在这儿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去洗漱休息？”

妈妈的语气有些凶巴巴的，但还是掩盖不住其中的慌乱。

我狠狠地咽了口口水，努力开口。

“妈妈，你跟哥哥在厨房背着我偷吃什么好吃的呢？”

哥哥走出了厨房。

“小梨？妈妈晚上熬了一锅补汤，晚上我们吃的太撑了没喝，现在才消化，想着来喝一碗，你要喝吗？”

我连忙摇头：“不，不用了。”

妈妈冷笑一声：“她在外面都吃饱了，怎么会想吃我做的东西。”

我苦涩地笑了一下，艰难地扯动嘴角。

“对不起…妈妈。”

妈妈朝我走进，抬起手似乎是想摸我的头，最终还是落到我的肩上。

轻轻地拍了一下。

一触即离，好像不敢和我有太多接触。

“早点睡觉吧。”

我精疲力尽地回到房间。

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壳。

躺了一会儿，我又打起精神。

不行，等妈妈和哥哥睡了之后再去厨房看一眼。

但是疲惫感很快袭来。

我抵挡不住睡意睡了过去。

朦朦胧胧中那个咀嚼音又开始响起。

9.

“小梨？你吃不吃早饭？”

门口传来哥哥的声音。

我睁开眼，发现已经天亮了。

门外传来早餐的香气。

我打开门，哥哥站在门前，一看到我就开始笑。

笑声引来妈妈，妈妈看着我也开始笑。

“小梨啊，你的眼睛怎么肿成这样？哈哈哈太好笑了。你不是平时最注重形象吗？”

我呆呆地看着满脸笑容的家人。

一直笼罩在我头顶的乌云好像散开，重见天日。

我真的已经好久好久没有看到笑得这么开心的妈妈了。

笑够之后，妈妈擦擦眼角笑出的泪，语气有些无奈。

“真是个爱哭鬼！妈妈昨天不就是说了你两句，怎么哭得眼睛肿成这样。”

哥哥双手搭在妈妈肩上，说话中还带着些笑意。

“好了，妈妈，别再说小梨了。等会儿我给她煮个鸡蛋敷敷眼睛。”

妈妈把早餐端到桌上，吩咐我赶紧去洗漱，然后她又走进厨房开始收拾起来。

她收拾的声音很大，好像以为这样就能掩盖住她那一句极轻极轻的话。

“笨蛋，哭什么，妈妈爱你。”

我愣在洗手台前，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是幻听吗？

妈妈从来不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10.

我洗漱完后，妈妈招呼着我过去吃饭。

“磨蹭什么？赶紧过来吃饭。”

眼前的一切都太过美好。

放到以前只是稀疏平常的生活，但对于此刻的我来说显得多么弥足珍贵。

这好像一种死局。

让我即使知道前面是悬崖，却还是忍不住想跳下去。

我梦游般走了过去，坐下来。

拿起桌上的煎蛋几乎都要咬下去。

「记住！不能吃妈妈做的饭！」

「妈妈！今天放学你会和爸爸一起来接我吗？」

脑海中又响起来之前听到的话，和女儿期待的声音。

不！

不能吃！

吃了就回不去了！

可我多想和妈妈团聚在一起，我多么怀念现在这个家。

我好想告诉妈妈，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还有爱我的老公。

我已经是能够自己照顾好自己的大人了。

但我开不了口，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先敷一下眼睛吧小梨。”

哥哥向我递过来一个鸡蛋。

我接过来，慢慢在眼睛上滚动。

妈妈没有在意，很快吃完饭后就出门去买菜了。

出门前她嘱咐我吃完后记得把碗洗了。

我盯着眼前的早餐发呆，眼睛又开始酸涩。

“怎么了？”

耳边响起哥哥温柔的嗓音。

“哥哥…我好想吃妈妈做的菜…”

我控制不住自己颤抖的嗓音。

哥哥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小梨，你以后长大了，总会离开家，离开我和妈妈。总是吃妈妈做的菜，以后遇到爱你的人，会不会舍不得离开这个家？”

哥哥的话意有所指。

“哥哥，妈妈她…”

哥哥打断了我的话，轻轻揉着我的头发。

“小梨今天中午想吃什么？哥哥给你做。”

“糖醋排骨…”

11.

中午我吃了哥哥做的饭。

妈妈似乎有些不高兴。

“叶梨，你是不是觉得哥哥做的比妈妈的好吃？”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回复一句“都好吃”。

她冷哼一声，却没再继续问。

吃过午饭后，我回到床上躺着，开始思索哥哥的话。

为什么我不能吃妈妈做的菜，却可以吃哥哥的？

哥哥的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我吃了妈妈做的菜，就不能离开这里了吗？

我在床上躺了很久，外面的动静也渐渐消失。

我偷偷打开门，哥哥和妈妈的房间都紧闭着。

这是个机会！

我赶紧溜到厨房里，想找找看有没有妈妈和哥哥昨天晚上吃的东西。

厨房被收拾得很干净，我轻手轻脚的在厨房到处翻找起来。

直到看到被垃圾装得很满的垃圾桶。

应该还没被清理。

我忍住恶心在垃圾桶里翻找起来。

餐巾纸、鸡蛋壳、大蒜叶......

找到了！

被餐巾纸掩盖住的下面，有一块暗红色的固体。

看起来有点像血块。

“小梨，你在什么？”